禄命(275)

老人家絮絮叨叨说起话,一时半刻说不完,这儿扯一些,那儿又侃几句,光凭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聊个天荒地老。

边上的人听得昏昏欲睡,没一个人应声,老师父也不恼,反正他耳朵不好使,就当别人应了声,只是他没听见。

当时雪大,风也大,下了马车的人就算抱作一团,也会被风吹跑。

马车也变得不好避风,要不是绳子拴得够紧,也许连车带马都会被掀上天。

半夜里,霍金枝忽然周身发烫,神志混沌不清地嘟囔了几句,边上的人挨着她,还以为梦里的火炉化作了实质,等睁了眼,才知霍金枝快要被烧傻了。

那人心急如焚,猛推了霍金枝数下,赶紧从水囊里倒出些水给她喝。

“金枝,金枝?”

霍金枝烧得糊涂,问道:“怎的,来的是豺狼还是虎豹?”

“你病了。”

霍金枝往自己额头探去,可她周身皆热,自己又怎探得明白体温。她头脑一片空白,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哑声问:“我、我头有些晕,嗓子……嗓子也哑了,是感了风寒么。”

“你烧得厉害。”

霍金枝怔住,忙不迭捏紧衣襟,双眼都润了,只怕自己会死在这。

霍东杉推醒其他兄弟姐妹,几人一起翻找衣箱,把或薄或厚的衣裳全披到霍金枝身上,没一人敢告诉老师父,唯恐将他吓着。

这戏班子的学徒全是老师父捡回来养大的,没一个是他亲生,但都比亲生的还要亲。

平日里练戏没少磕磕碰碰,老师父白日里不心疼,可一到夜里,他就要悄悄摸到房中,给孩子们上药。

“千万别让师父知道。”霍金枝压低声,又说:“你们也别忧心我,我以前不也常常烧到糊涂么,几次都是第二日就好了。”

只是今昨已不能相提并论,如今是大雪天。

囊里的水已经凉透,霍东杉还在喂着霍金枝喝。

霍金枝扭头避开,她知道囊里的水不多了,万不能被她一人喝完。她捂住嘴含糊不清唔唔了几声,说的约莫是——

别给她,省着些。

半夜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听见动静,霍金枝真以为来了豺狼虎豹。

她病是病了,耳朵还灵着,当即推起身边的人说:“霍东杉,你把我脚底的剑和花枪都拿出来,我听见声音了。”

霍东杉朝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四人赶紧抄起家伙。

哪料帘子被一把掀开,进来的根本不是豺狼虎豹,也不是山林精怪,而是活生生的人。

跟那人手里的大刀一比,霍东杉他们手里的花枪好似小孩儿的玩物。

这还是他们头回碰到拦路山贼,霍金枝顾不上嗓子,扬声大喊:“如果是要钱财,我们给就是,别去掀前面那马车的帘子,我爹在里面,他年岁大了,会被吓着!”

钻进马车的人不掳掠东西,长刀一架,四处翻找了一阵,气喘吁吁问:“那边的马车,我们也是要翻的。”

“不是劫财?”霍金枝本来烧得有点糊涂,这一吓,把她吓清醒了。

“找人。”山贼冷声。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哪料碰到大雪封山,你要找的人哪能在我们这!”霍东杉说。

霍金枝昏昏沉沉问:“你们找谁?”

“一个大着肚子的臭娘们。”山贼磨牙凿齿。

霍金枝摇头,不知山贼和他们要找的人有什么仇怨,匆匆说:“我们这没有,她、她是你的谁?”

“我媳妇!”山贼找不着人,立即从马车钻出,大刀往肩头一架,好似不怕冷。

此时山风小上了一些,山贼肩上的刀看似有千斤重,风吹不跑他。

霍金枝想,哪能是媳妇,根本是仇人。

远处传来惊呼声,分明是老师父在叫。

“别吓我爹——”霍金枝吓坏了。

外边还有几个这山贼的弟兄,其中一人听见声音便窸窸窣窣摸进马车,看霍金枝病得一张脸绯红,跟擦了胭脂一样,忍不住往她面颊上摸。

山贼许是刚喝过酒,醉醺醺地凑过去闻,闻胭脂。

到底是做山贼的,那烧杀掳掠的腌臜事没少做,根本不知克制为何物,看上眼的,全要夺到手里,只有捏在自己手中,心才定得住。

山贼双眼通红,脸上还有疤痕,凶悍得像是茹毛饮血的兽,凑近说:“你爹?你跟我回山寨,他就是我岳父!”

霍东杉当即拍开那人的脏手,不遗余力地推向山贼胸膛,气压山河般大喊:“滚——”

被那一推,山贼火气全冒,往腰侧一阵摸,拔出匕首便挨到霍东杉的脖颈上。

匕首利,一下就见了血。

“我大哥媳妇儿不见了,还快临盆了,找遍方圆百里也没找到人。”山贼双眼被酒气熏红,握刀的手不稳,划得霍东杉颈侧全是红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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