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5)
云珠瞪圆双眼,夫人这是怎么了,“嬷嬷好着呢呀,昨儿出门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一定照顾好夫人。”
那么说,阿娘和爹爹也都还活着,阮家没被抄家,甚至,连祖母都还在世,吕嬷嬷没生病。
所有她无法承受的苦痛,都还在遥远的半年之后,重活一遭,一切都还来得及。
嬷嬷说得没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把脸埋进云珠掌心,热泪滚滚而下。
“怎么又伤心了。”云珠小声嘀咕,知她定是又想翟少爷了,“夫人快别哭了,今日咱们得回家的,万一叫老爷瞧见你眼睛肿,又要生气。”
阮柔哀哀哭过一阵,止了泪,唇边尤挂一抹欣喜。
臻首微仰,凝脂玉肌染上一抹霞氲,似夏日清晨的朝云。
柔亮乌发如瀑,就这么随意披散肩头,杏眸剔透盈润,宛如凝了一汪秋水,小巧玲珑的下颌尚挂了几点晶莹泪珠,愈发楚楚动人。
云珠盯着那玉颜发怔,她们家姑娘在闺阁时便出落的明艳动人,美名远扬京师,出嫁三年,堪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被养得身骨柔媚,雨露滋养下盛放得娇艳欲滴。
连她见了都止不住心怦怦跳,老爷对夫人更是爱惜敬重,只是可惜……
端午那日,老爷虽说没发怒,面色平平淡淡的,但云珠还是瞧得出来,府上人都说,老爷在刑部审案,最是公正严明、明察秋毫、毫不手软……
因此,老爷再是平日里和和气气一张笑脸,云珠也打心眼里怵他。
恰在这时,阮柔轻声问,“你很怕老爷么?”
“可不。”云珠脱口而出,缩了缩脖子,“那黑眼珠子盯着人瞧时,嘶……忒吓人了。”
果然白日里不能说人,便是天没全亮,也不行。
门外廊间传来一阵沉稳缓慢的脚步声,那声音太过耳熟,阮柔悚然一惊。
紧接着,一道柔缓声线轻唤,“阿柔,可起了?”
“老、老爷?他怎么来了?”云珠转头跟她比口形,也是同样的一脸惊慌,像做贼被人当场拿住。
夫人出门时跟老爷交待了来光通寺,头两年都有,老爷不甚在意,只略问了几句行程,再无他言。
“怎地这早晚就亲自上山来找?别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云珠顶着一脑门子胡思乱想,赶紧上前拉开门。
阮柔呆呆坐在窗下案前,愣怔看向那抹淡青身影,顺着露进来的熹微天光,缓步踱入。
光通寺所在的青台山,林茂植密,青翠映得天光泛上些许碧绿色泽,与他身上那件松青色绫绸交领长袍恍如一色,更衬得他身姿如松如竹,面目如玉如琢。
他笑微微转过身来,漆眸注视一瞬,眉宇间似化入明媚春光,“这样早就起来了,我当你还在睡,特意去主持那里讨了杯茶吃才过来。”
他的嗓音清润亮泽,仿佛山间溪水淙淙,悦耳灵动,闻之沁人心脾。
一双狭长的瑞凤眼,内角微勾、眼尾翘弧优雅,稍稍一眯便像在笑,薄唇习惯轻弯,唇角留下两道浅浅笑纹。
她的夫君,明明生了这样一张极具亲和力的天生笑脸,兼具文质彬彬的儒雅气质,却在朝堂三法司中稳居一方,即将成为大益朝最年轻的九卿之一。
阮柔寒意浸身,以前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夫君。”她盈盈起身迎上前,压下心头的警惕,拾了云珠的牙慧,“您怎地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无事,我就是……”
沈之砚轻快摇头,自己都不曾察觉,脚下步履重如千钧,一步步行至她身前三尺远,保持在他们之间惯常的距离上,柔声道:
“想你了。”
那双凤眼脉脉含情,漆黑的眸在密不透光处,带上一丝审量,观察她的反应。
阮柔适时低下头去,唇边的僵硬全然无法化开,手又下意识去抚并不疼痛的脖颈,半晌才道:
“禅舍太过简陋,我夜里睡不着。”
“刚想着不如天亮就下山。”声线渐稳,她抬眸浅浅一笑,“您若来晚些,说不定咱们在路上便能遇见。”
她身上穿得素净,一袭霜地缠枝莲纹圆领大袖衫,底下滚雪细纱素白长裙,臻首微垂,晨起未梳发,顶上小髻簪了根素银珍珠钗,压在乌云似的墨发上。
沈之砚微微凝眉,他不喜欢看她穿成这样。
平日她在家也是衣饰淡雅低调,但他早就发现她的一个小秘密。
但逢她哪日心情好,便会换一身色泽明艳的衫子,躲在棠梨院不出门,满院海棠与梨花红白相映明媚盛放,她身在其中,如一朵翩翩起舞的彩蝶,娇俏迷人。
而眼前的她,另有一番风韵。
女要俏一身孝,她这副新丧小寡妇的模样,呵,他要是不来,还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