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7)
不得婆母待见,对阮柔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别说她了,老太太连自己亲儿子也不待见呢。
阮柔看得开,却并不迟钝,除了晨昏定省,平日轻易不上门自讨没趣,老夫人自恃身份,倒也不会叫儿媳天天跟在身边立规矩,两边各自安好。
这会儿吕嬷嬷端了药进来,沈之砚喝了,到底没坐轮椅,叫个小厮扶着,慢悠悠出了院门。
他一走,阮柔立刻挽住吕嬷嬷,在她瘦削慈祥的脸上左瞧右瞧。
“夫人,今日这事恐怕不大对。”
吕嬷嬷脸色严肃,兜头将阮柔的满腔孺慕浇灭。
阮柔一滞,以为是怪她险些被劫匪掳走,撒娇往她怀里倒,“嬷嬷,阿柔今日都快吓死啦,您就别怨我了。”
“我的姑娘哟,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吕嬷嬷被她搞得严肃不起来,口中嗔怪,手却习惯地有一下没一下轻揉她的后颈。
阮柔伸手扳过嬷嬷的脸,正想再诉一番衷情,又被打断了。
“夫人啊,有件事儿你还是得知道……”吕嬷嬷略有踌躇,“昨儿听大夫人院里的人说,裴家四姑娘找回来了,说不准呐,那边还想跟老爷结亲。”
一阵寒芒刺背,阮柔立刻坐直身子,整个人又恢复先前的防备状态。
虽然,这事她早已知晓,但这一世,似乎有所提前。
她轻捻手指,脑中细细捋过记忆。
这件事奇怪就在于,之前裴家从未有丢失女儿的传闻,像是凭空多出这么一个人,相府随后对外宣称,四姑娘回归。
“昨日听说裴四姑娘出城进香,我还专门赶去街上看了一眼。”
吕嬷嬷的声音像从极远山间飘来的风,悠悠忽忽流进阮柔的耳朵。
“夫人,她们去的是青台山。”
前世沈之砚没来光通寺接她,她便不曾那么早去大殿进香,因此并未与裴四姑娘照过面,阮柔豁然醒悟,原来,那人便是裴琬莠。
电光火石间,她记起前世离开光通寺时,山门前停了许多装饰华贵的马车。
那日阮柔离寺较晚,已将近午时,原是要等贵人车驾先行,等了些时不见动静,便跟云珠折回寺里用了午斋才起程。
便是那天回来后,京中传出裴四姑娘的消息,说她在青台山遇险,幸得当时被人救下。
她和云珠还曾连称侥幸。
先前的感激化为乌有,阮柔冰凉的手缓缓握住吕嬷嬷。
她隐约想起,今早等候在寺前的那些马车中,似乎……头车是坏的。
所以,沈之砚大清早赶来光通寺,不一定是接她,而是知道裴姑娘也在。
更或许,他早就知道山上有劫匪,特意弄坏裴家的车,让她在前蹚路——
替裴琬莠挡一劫。
那个是他老师的女儿,亦是日后有可能助他平步青云的未婚妻。
至于阮柔,不过是个记挂着旁的男人,三年无子,即将下堂的弃妇。
以他前世的所作所为,让她来当这个替罪羊,这选择太合乎情理了。
这才是真正的沈之砚。
至于后来为何又要舍命救她——阮柔面色死灰,眸中流露自嘲。
英雄救美、感激涕零,再以身相许,连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那人金玉其质,内里却都是阴鸷偏激。
第9章 母与子
◎阮氏三年无出,早该一纸休书逐出门去。◎
寿安堂。
沈老夫人其实并不老,年纪刚过四十,细腻的脸上多有皱纹,尤其鼻侧两道法令深纵,但仅从五官及肤质上,依稀仍能见年轻时的美貌。
从相貌来说,沈之砚承自母亲这方的明显较多,婉秀眉眼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岁月不会骗人,在相似的五官上清晰刻下属于各自的印痕,年轻的那个薄唇轻弯、目光温和有神,便显出一派光风霁月、端方儒雅的翩翩君子气度。
老妇人常年愁眉深锁,拉扯出眼角丛生的纹路,唇角下撇,带了一丝苦相。
孀居后的小安氏,变本加厉地恪守礼节,日常中规矩极大,待人严苛,任谁见了,都知这是位不好相处的老太太。
她在罗汉床上正襟危坐,面前只得一张圆凳,沈之砚因右膝肿得厉害,坐下时滑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立在老夫人身后的陶嬷嬷忙上前一步搀住,想说叫丫鬟换张有靠背的八仙椅,瞥了眼老主人,终是悻悻没敢开声。
“谢谢嬷嬷,是我自己不小心。”沈之砚温声笑语,丝毫不见狼狈,将层层包扎的伤手从她臂间移开,拂衫坐下。
两手平搭在膝上,肩背端直成一线,两母子一模一样的目视前方。
陶嬷嬷看着他的手,眼中闪过心疼,“怪不得老夫人生气着急,二爷今次太莽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