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34)

作者:柏盈掬

“你怎么了?”

阮柔悚然一惊,连忙扶住他,沈之砚微微仰头, 无力地靠在她怀里。

这一次,她清楚看见他眼中的异样。

瞳仁四周一圈红痕, 时而转青, 同样乍现乍隐的, 还有他额角的青筋。

令他的神情时不时狰狞扭曲,像个妖怪。

是中毒的征兆么?

她挣扎着跪坐起来,自己都未察觉, 声音已带上哽咽,“我这就让人去找医师。”

“傻瓜……”

沈之砚攥住她的衣袖,看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低低笑起来,“不是五石散, 诓你的,”

“什……”

阮柔迎上他带着戏谑、满是恶趣味的眼神, 唇边残留殷红血迹, 十足像个恶魔。

“沈之砚,这一点都不好玩,你到底要不要紧, 我现在……”

“放心, 死不了。”

不知是被她的眼泪抚慰,还是药效起了作用, 沈之砚眸中血色减轻, 先前需要努力克制的燥动, 此刻像安静的水流一样温驯。

凉意淌过四肢百骸, 懒洋洋,又有些飘飘然,像浮在云端。

“原来阿柔还是……在意我的。”

这句话像捅破一层窗户氏,阮柔脸色发白。

这一世,她带着五分清醒、三分审度,另有两分猜忌,终于看清沈之砚的真面目。

与此同时,那张金玉其质的外表下,藏着阴鸷与偏激,却不可否定,他一次又一次对她的回护和容忍。

山道遇险,起初她以为做了裴琬莠的替死鬼,但即使这样,沈之砚空手夺刃就在眼前发生,作不得假。

更何况,秀秀和他之间并无瓜葛,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不顾与母亲撕破脸面,也要把她从祠堂抱回来,丰淖园惩治游鸿乐,当众违逆师母,就为护她周全。

前世沈之砚便是这样回护她的吧,只是那时的阮柔,眼里心里根本没有他,口上说着愧疚,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想要离开。

这一次,她把沈之砚的全部都看在眼里,好的,坏的……

避子汤、阿修的死而复生,他最终都选择了宽容她,两人这段时间别别扭扭的相处,就像刚学步的孩子,跌跌撞撞,摔倒再爬起。

比之两个月前,阮柔坚定地认为沈之砚恨她入骨,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应该、也许……他是喜欢她的。

说是爱,也不为过。

男女之间的情愫便是如此,身在其中的两个人,真要说全不知情,除非是在装糊涂。

前世的她,何尝不是在装。

她把沈之砚的阴晴不定,归结于对阿修的嫉妒。

昨天终于有机会对阿修说清楚,但阮柔没想到的是,沈之砚又把她带到这里,将她一心和解的意愿,彻底撕得粉碎。

可即便这样,当她以为他要死了的时候,还是会伤心。

她被这个喜怒无常的人,搞得心情大起大落,一时恨他惧他,一时又担心他,甚至有点……可怜他。

“真的不是五石散。”

沈之砚握上她手腕的指软绵绵,似乎没什么力气,“以前偶遇一位高人给的方子,药效恰好相反,叫作五凛散。”

当年沈之砚追进山,哥哥骑烈马向他撞来,他跌坐在地,连滚带爬逃到路旁,仍是被马蹄子踩在脚上,疼得晕死在草丛里,被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所救。

那人用一把锋利小刀,切掉他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尾趾,神奇的是,没流多少血,也不疼。

正是从那老者口中,沈之砚第一次听说了血燥症。

得这种病的人,就像身体里藏了只凶兽,指不定哪天就会发疯。

五凛散的药方便是老者给的,当时他道:以极寒压制烈阳,便如饮鸩止渴,以毒攻毒,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后来沈之砚遍寻医书方知,五凛散与五石散源出同一张古方,却反其道而行,以寒凉矿石为引,有凉血疏脉之效,同样久服成瘾,最终,人会变成冰冷无情的草木,再没有身而为人的诸多情感。

沈之砚在药石一道上剑走偏锋,却自负地,一次也未服过五凛散。

他克己复礼,伪装端方君子,以礼法为枷锁,试图困住心中凶兽,为自己的偏执暴戾赋上道义的借口。

哪怕改变不了凶兽的本性,他也要做那个——衣冠楚楚的禽兽。

然而在刚刚,他几乎动了杀机,想亲手杀死阿柔。

他害怕了。

梦中的阿柔就死在这间屋子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永堕深渊的苦,他不想再来一次。

他宁愿服下五凛散,哪怕将来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可,为何会吐血?”阮柔把他抱在怀里,拿帕子揩去他唇边的血。

血气燥动,五凛散药性霸道,就像给火红的烙铁浇上一桶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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