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05)

作者:柏盈掬

外面赶车的是白松,今日她连云珠也未带在身边,这会儿若说不好,难不成她要独自下车走回家去?

如今的沈之砚,一改从前的温润有礼,倒变得独断专横起来。

阮柔只得点头,“好。”

马车快走到货运码头时,转了个方向,驶进一条杂乱无章、人声鼎沸的巷道。

今夜城中锣鼓喧天、彩灯高照,所有人都在欢庆圣寿,此处的热闹则与喜庆无关,运河上泊着大大小小的货船,码头上灯火通明,随处可见扛麻包、抬货箱的忙碌身影,为三餐和生计劳苦奔波。

这些人的喜乐与城民毫不相通,然而居住在京城的几乎所有人,衣食住行皆来自他们没日没夜的劳作。

马车沿河道再往里走,将码头上挥汗如雨的人抛在身后,河面飘浮厚厚一层白沫,烂菜叶、破木板随处可见,四周渐渐弥漫起一股说不出的刺鼻气味。

隔着车窗,阮柔看见许多散落各处的工棚,热灶上架着大锅,有人站在高处,拿长长的木棒在里翻搅,浓烟滚滚。

来往做工的人骨瘦如柴、衣衫褴褛,身负重物艰难挪步,身后的箩筐堆得冒尖,似是某种青白色块状物,压得他们身体佝偻向下,几乎额头触地。

而站在锅边的人,被烈火和烟气烤得大汗淋漓,搅动着比自己还高的木棒,阮柔甚至见到有的人支撑不住身体,在高架上摇摇欲坠,或许下一刻就会一头栽进沸腾的大锅里。

她震惊地攥住窗框,“他们……是什么人?”

“这些是灶丁。”沈之砚平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比起码头上的苦力,这些人的境遇还要凄惨百倍,“他们大多是从两淮逃出来的,朝廷将这些人羁押在案,罚没在北直隶的盐场将功补过。”

“为何……”这些人与事离得阮柔太过遥远,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童,连询问也不知从何问起,“他们为何要逃?”

“盐课过重。”

“两淮一带的灶户,缴纳完一年的税役,往往连口粮都剩不下,无法活命,只得做逃户。”

若要沈之砚说盐务,他可以滔滔不绝说上三日三夜,但考虑到她的认知有限,尽量说得直白明了。

“朝廷颁布开中法,本意是开盐路、与民便利,却有不法商户大肆囤货,盐务衙门私开盐引,官商勾结,税役层层加码,官盐价格居高不下,导致私盐泛滥成灾。”

“私盐价格低,民众自然愿意买,官商从中获利,说起来,倒是一门皆大欢喜的买卖。”

沈之砚语气不无嘲讽,看着工棚里像牲口一样劳作的灶丁,眼中波澜不兴。

“又有多少人知道,盐枭所得暴利,是榨干灶丁们的血汗换来,更不必说他们吮血吸髓、中饱私囊,侵害朝廷根基,国贼禄蠹,都在这盐里了。”

自调查翟天修的来历,在沈之砚眼中,已将他归为穷凶极恶的盐枭。

今夜带阮柔来此,让她亲眼见识私盐贩子手底下,残忍冷酷的现实,好叫她认清她表哥的真面目,别再被年少时的假相蒙蔽。

阮柔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定定看着沈之砚,嫁给他三年,她从未见过他这般侃侃而谈。

这个人虽说状元出身,品行高洁,其实私下里并不喜风花雪月,谈琴作画这等风雅事,从未见他做过,偶尔闲在家中,不是看卷宗,便是彻夜在书房伏案,奋笔疾书。

沈之砚就是那种冷静淡漠的性子,却将最大的热忱,都投诸在公务上,乃至待人接物,从来是在彬彬有礼间挟着疏离冷淡。

然而今夜的他,压抑在平静话语中的激奋,她这个三年的枕边人,却是能深刻感受到,比之他的虚伪阴冷,这份热情更让她刮目相看。

沈之砚目视前方,黑沉沉的夜色下仅有零星灯火。

“那里是八井巷,城中最大的私盐窝点之一。”

第49章 天罗地网

◎他的妻如珠似宝,谁也别想偷走。◎

马车停在一条狭窄的巷口, 前方青石板路面坑洼不平,随处可见积水泥泞。

“路不大好走,看着点脚下。”

沈之砚提醒阮柔一声, 弯腰将她的裙摆提起,一手搀在肘下, 带着她向巷里行去。

“今夜截获情报, 有个通缉已久的大盐枭正藏匿在此, 严烁带人前来围剿,前面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咱们这会儿过去, 正好赶得上抓捕现场。”

羊皮小靴踩在泥里发出“咯吱”声,阮柔现在总算明白他备下这双鞋的目的,却仍是难以理解,为何要带她围观缉拿罪犯。

前次沈之砚提及翟家在西北贩私盐,阮柔当时并未接话, 她从林琼处已然知晓阿修与金刀的关连,而这家商行, 的确就是前世大理寺追剿的私盐贩子。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