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帝难养(49)
金直终于要有所收敛了。
可就在李德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之时,叶羁怀眼底闪出一抹锋利的寒笑。
金公公,你如今才懂见好就收。
为时已晚。
下一刀,才是致命刀。
叶羁怀转身,独自行走在了大魏深宫之中。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他在这地方当臣子,已有十数年。这里的一砖一瓦,他已无比熟悉。
如今,至少在风平浪静的京城,在这奢靡的大魏宫中,看不到半点亡国之兆。
然而叶羁怀却清楚,此刻,就在他们的北方头顶,一个叫做柔然的游牧民族正在崛起,而且即将远交西北方向的铁弗,在不久的将来,给大魏致命一击。
等到那时,这个看似繁荣昌盛的国度,才会显出他的色厉内荏。
其实今日,他没对徐千说完他主动受伤的全部用意。
半月前在国子监西街,他抓着歹人的手往自己大腿捅那一刀,并非只为警告金直。
那一刀,他仅仅只是想要刺向自己。
叶羁怀,你如今做着怎样蝇营狗苟之事?
你勾结权宦,徇私枉法,卖官求财,你曲意逢迎,装聋作哑,欺上瞒下,你愧对读过的圣贤书!
叶羁怀,你活该被刺!
你也想去那疆场,用你这条命去跟敌人厮杀,可你如今每日所做之事,却是跟狡诈心黑之徒虚与委蛇、尔虞我诈!
可……
你又必须继续走下去。
沿着这一条肮脏不堪的路,一步也不可回头。
因为离你真正想做到的事,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
这一段路,除了你自己,无人能陪你。
你必须要比那些人更狡诈、更心黑,才能获得扭转局势、避免灭亡的机会。
在这条危机四伏的路上,你一步也不能错。
因为若一步走错,你可能就从此失去了重来的勇气。
死你一人何妨?你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然而到那时,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讨生活的无数百姓,却要沦为被外族肆意抢掠的牲口,只因他们失去了一个本可以作他们倚仗的王朝。
只因这个原本应当日益强大的帝国浪费了太多时间,从内里生了疮、流了脓。
只因本该挺直脊梁冲锋陷阵的你们这些读书人,弯了腰、屈了膝,无耻又无用!
沿着朱红的宫墙与青石板路,叶羁怀埋头走了好久、好久。
忽而,他停住脚步,抬头看见不远处一束杏花开得千娇百媚,头顶春光正好。
他才猛然忆起,今日,已是正泰二十一年的惊蛰。
*
叶羁怀回宅子后。
一进屋就叫来阿福。
“阿福,去烧些水来。”
阿福如临大敌一般问:“少爷您不是要洗澡吧?”
叶羁怀正有此意。
因为想着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人来打搅。
毕竟那三人昨夜刚干了不敢同他明说之事,徐千已经来过,他哥和小崽子肯定不会再来。
小太子也应付过去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拿来洗澡,才真是错失良机。
阿福听见少爷要洗澡,立刻抬起双臂挡在胸前:“不行,少爷伤口还没好全,我要叫少爷洗澡了,那姓简的老头肯定往我身上扎针!”
叶羁怀无奈。
他腿上就挨了一刀而已,因为简图一句话,已经半月不让他沾水,每日最多拿帕子擦擦身上。
可他就连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沐浴。
叶羁怀边脱官服边道:“今年十月前宫里要派人去苏州府进闸蟹,我到时叫他们捎上你。”
阿福的神色几乎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公子你要多烫的水?滚烫?微烫?还是温水?”
叶羁怀答:“温水便可。”
阿福:“得嘞!”
就蹦跳着跑了。
叶羁怀唇角勾起一抹笑。
这小子,一高兴就喊他公子。
阿福也是苏州府人,是养在叶羁怀外公江家的仆人,后来给了叶仕堂这个姑爷,就跟着进了京。
而叶羁怀猜得不错。
路石峋今日本来确实是不太敢来见他的。
可这会儿形势已经不同了。
路石峋此刻满心只有一个声音——
徐千见得,大魏太子也见得,他为什么见不得?
而且他现在心情十分糟糕,一定要从他义父这讨回来。
他要见他义父,还要比那两人见得久,见得深。
路石峋已经听见了刚刚屋内的对话,看见阿福兴高采烈地往外跑,不满地从房顶跳了下来,心道这臭阿福立场太不坚定。
不久,阿福双手拎着水桶,吭哧吭哧辛苦进院后,一双大手轻松接过了他手里的水桶。
阿福还没抬眼就感觉黑压压一片,也知道是谁来了。
路石峋只道:“叫厨房再烧,热水不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