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帝难养(169)
他不懂,他儿子为了什么,突然这般渴望权力。
叶羁怀给叶仕堂擦完身子,倒了水,又回来给叶仕堂铺床。
叶羁怀从没伺候过人,等他快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这些伺候人的本事,都是谁教他的。
叶羁怀整理枕巾的时候,忽然发现枕头下边露出来一片衣角。
他掀开枕头,看见了一件冬衣。
便是他娘临终前赶制的那一件。
“阿怀。”
就在这时,叶仕堂的声音在叶羁怀身后响起。
这是叶仕堂第一次这样喊他。
“你告诉爹,爹能为你做什么。”
听到叶仕堂的话,叶羁怀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回身道:“爹,孩儿得到的,已经太多了。”
叶仕堂上前两步,伸手摸上了叶羁怀的脸。
这大概是叶仕堂在儿子长大后,第一回 摸儿子的脸,只觉得那脸蛋怎么这般嫩,跟刚出生时竟也不差什么。
但叶羁怀的感受就不同了,那抚摸他的掌心十分粗糙,纹路明显。
他只心想,从何时起,他爹的手竟变得这般苍老了?
父子俩在无声对视里,仿佛也消弭了一切前尘往事。
这一刻,看着被骂被砸、被所有人当作垃圾、恨不能每个人都上去踩一脚的叶羁怀,叶仕堂却撑住了,没有真的跌倒。
他儿子正泰一年出生在苏州府富甲一方的江家,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几岁便是有名的江南才子。
连中解元会元状元,是大魏开朝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者。
十八岁主持编纂正泰大典,十九岁任太子太傅,二十一岁任国子监祭酒,二十五岁入阁。
……
而此刻,看着这样的叶羁怀,叶仕堂却更加坚信——
他的阿怀,值得他一辈子骄傲,一辈子挺直脊背,一辈子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叶羁怀白日在前门大街受着人的骂,傍晚时分便坐上刑部的囚车,一路被拉回天牢,在街上接受更多人的注目。
应典也已经向各个州府发布了牒文,要求各地将赴京揭露叶羁怀罪行之事布置下去。
他接受叶羁怀的两月之约,肯定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他要让叶羁怀散布在天涯海角的仇家都能找上门来,将这人里里外外羞辱得体无完肤。
他要让叶羁怀为与他订立下这般愚蠢的赌约后悔,更要让叶羁怀为这些年对他应典所做的一切后悔!
京城百姓这般骂了叶羁怀十日后,应典安排的国子监学生们也开始陆续登台。
这些学生都是在叶羁怀卸任国子监祭酒之后才入的国子监,并没做过叶羁怀的学生,所以骂起叶羁怀来也更无所顾忌。
学生们又骂了十日后,应典从各地找来的人也赶到了。
这些人骂起来更加没有边际。
叶羁怀每当听到一些从没听过的新型骂法,眼里就会不觉盈起笑。
二十多天过去,大家已经习惯了叶羁怀每日早晚游街,老百姓们每日无聊了,就会想起前门大街那还有个消遣。
叶羁怀那一处京郊的花园豪宅也被人找了出来,每日都有人去宅子前头骂。
而且据说这位叶贪官无论被如何辱骂,如何扔垃圾,都不为所动,就好像站在那的是个雕塑,甚至偶尔还能从叶羁怀眼中看见淡淡笑意。
每到这种时候,大家就兴奋极了,会把那个引起叶羁怀笑容的人当作英雄似的捧起来。
入夜,应宅。
许睿之向应典报告完最新组织好的一批来自苏州府的百姓,准备骂叶羁怀的出身。
应典很满意,交代道:“叶贼的祖父母知道了吗?”
许睿之猛地抬头望向应典。
只见应典唇角勾着狞笑,“找人去问候问候他外公外婆,重点说说他们的宝贝外孙如今在京城,有多出名。”
许睿之停顿片刻,答:“是。”
第二日,叶羁怀照旧被拉到了前门外大街。
那些从苏州府专门请来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应典舒舒服服地靠在太师椅里,动了动手指头,示意许睿之可以开始了。
他今日便是要让那些从小看着叶羁怀长大的人,来好好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从家乡出的状元郎,如今是如何的身败名裂,落魄不堪。
最先站上台子的是一个小个子中年男人。
叶羁怀看向男人,虽然没开口,也用目光问候了这个小时候老来他们家卖桂花糕的张叔。
看到叶羁怀的眼神后,张师傅一肚子被许睿之安排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领了许睿之的银子,也得了几句威胁。
说如果他不肯上台揭露江家在苏州府如何作威作福,就要他好看。
“我是……我是看着叶少爷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