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85)

作者:见明

他微微抬首,仰望着眼前之人,无声的眼带着莫名的疼痛,仿佛也在执着的询问。

天霜湖眸微敛,保持着俯身相就的姿势,她眸光从他手掌移至他脸上,望着他漆黑眼眸,嗓音凉凉,如寒泉,如冷雾,语气带着罕见的命令,“放手,躺下。”

浑身克制不住轻颤的晏容远,却反而在寒凉如雾的语声中沉静下来,他轻柔一笑,温良如玉,顺从的重又俯身。

月色微茫,花木流香,幽光淡影的房中,修长素手继续为斑驳伤痕上药,而双臂抱着锦枕的青年,眉目带着浅浅的迷醉,含笑而眠。

不知是淡香醉人,还是风摇浅影渺渺迷人。

庭院幽深,池莲静放,海棠吐蕊。

*

晏容远再次留在华音阁中养伤,而他后背鞭笞之伤比上次更重,更是无法进宫伴架。

不过,晏容远毫无急色。

每日能有天霜为他换药,两人日日安然相处,日日同食,同看日出日落光影流离,同赏草木葳蕤满庭芳华,他自是不急。

急的是其余人。

两日后的午后,祁月明行过深深回廊,踏着满地海棠花影,行入水榭之中。

他笑看着斜倚斜靠,悠闲自在垂阅书籍的晏容远道:“你倒是清闲,你们晏府现在可热闹的很。”

晏容远微笑不语,如同主人一般,为他倒茶,让他同坐。

祁月明坐下,浅饮一口茶,才道:“陛下前日问起你,我说你被你父亲用了家法,行动不便,陛下神情冷冷淡淡,说了一句,果然是半壁天子,连用个小小臣子都受家族掣肘。这话估计传了出去,你们晏氏在京之人和许多姻亲故旧都上门去劝说你父亲,这下你父亲想继续为难你也是不成了。”

晏容远笑,“我明日便进宫,去谢过陛下。”

祁月明也笑,“你不如与我说说,那些人都劝了你父亲些什么?我不信你不知道。”

晏容远轻旋手中茶盏,笑容微淡,“无外乎是说,世家子弟风流一些,本是常事,何必为了恪守族规而耽误正事前程,万一失了君王好不容易对晏氏之人的爱重,就得不偿失了。”

祁月明笑着摇摇头,“他们都说错了,你可不是风流,你是钟情。”

晏容远垂眸浅笑,似春水轻柔。

祁月明对他这幅模样有些不能直视,移开目光去赏池莲。

两人之间静了片刻,祁月明似想起什么,又道:“不过,陛下之前就爱你才重不假,但我总觉得,近来陛下正是因你和你族中有嫌隙,才更爱重你几分。”

晏容远低低嗯了一声,“陛下不想用世家之人,这几次恩科更是明显,想多取寒士,只是世家之子到底底蕴深厚,次次都将寒流压了下去。”

“唉。”祁月明懒懒坐着,敲着扇子,“家族……君心……”

晏容远淡声道:“还有生民。”

祁月明莫名一笑,“然而我等,生来便为世家子,有几人自掘坟墓?”

晏容远目光微暗,沉默片刻,突然道:“也不怪陛下逐渐不喜世家,月明,我也不瞒你,我前次借职务之便,查阅历年春赋,自书历年人口税额,能看出许多端倪。我们与北梁虽七年前有过一战,然而那一战耗的是北梁不是我们,我们是大胜,可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历年赋税人口,却越来越少。你说,这于帝王,是好事还是坏事?于世家,是好事还是坏事?”

祁月明不语,良久,又叹了一声。

春色静寂,水光粼粼,淡香随着清风缭绕。

*

第二日,晏容远果然带伤进宫。

从这日开始,他又如之前那段时日一般,白日伴架宫城,夜晚直接宿于华音阁中。

他未再回晏府一步。

春日迟迟,春光如水缓流而过,晏容远恢复进宫的第三日,午时,一架华贵马车停在了华音阁前。

来人是一位豪门之仆,亲和中带着隐隐的倨傲,对开门的小侍女展示完手中名帖,便和气道:“我们夫人设了个私宴,不想劳动教坊,但素来闻天霜姑娘箜篌绝妙,所以遣小人亲自来请。对了,我们夫人是容远公子的堂姐,关系亲善,对天霜姑娘没有恶意。”

来人的一番话,直接将小侍女未说出口的推拒之词堵了回去,小侍女不敢应答什么,只好让来人稍候,她去禀明夫人和姑娘。

于是,片刻之后,水榭之中,莲池之前。

郁夫人面色有些不好,她对着淡光薄影之下,斜斜坐着垂看书卷的天霜道:“自晏公子长宿阁中后,已经许久没有豪门之人来请你作宴饮之乐,没想到,今日会有同晏公子有亲的人上门相请。我只担心,宴无好宴。”

水榭之外,晏容远的两名侍从守在回廊两侧。他们当日随晏容远一起出府,又被晏容远留在阁中守卫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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