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74)
本该沉寂的秦楼楚馆一阵喧嚣,许多楼阁之中,娇美的慵懒睡颜也推窗探看。
原来是空荡的街巷之中,几头青牛拉着几辆大车,车声咕隆,搬运着一株不知年岁的蓊郁海棠。海棠树满是花蕾,还未盛开,但它枝叶茂盛,花枝横斜,已然可以想见盛放之时的绚丽灿烂。
而尚算宽敞的街巷,在青牛海棠的笨重缓行中,竟然莫名显出几分逼仄。
有人不屑:“不就是一株海棠吗?这么大的阵仗。”
有人答:“这可是上百年的垂云海棠,珍品中的珍品,极为少见。”
青牛拉着海棠,在越围越多的围观人群中,径直行到了华音阁前。
有人叩开华音阁的大门,对着里面交代了几句,然后,数名人高马大的仆从,便在围观者众的情形下,将珍贵繁盛的垂云海棠,小心翼翼搬进了华音阁中。
点点轻红不断摇晃,在葱郁的绿叶间,在轻柔的细雨下,一路晃至了草木幽谧、莲池杳然的水榭之侧。
水榭之中,郁夫人和天霜并身而立,看着那数名仆从动作谨慎的移种着海棠,她们身后,流月斜斜坐着,也好奇的望着这一幕场景。
郁夫人微微侧首,对着神情漠然的天霜道:“这才两次,还是隔着屏风相会,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上心了?”
天霜神情未动,也未言语,眼眸幽深冷寂。
“垂云海棠,这南都之中恐怕也不过五株。”郁夫人回首,又道:“他还送来珍宝数匣,和邀你游江的帖子,你意欲如何?”
天霜淡淡出声:“但凭姑姑安排。”
郁夫人微笑:“如果不去,难道你还要继续在水榭中,和他隔着屏风相会?你对其余人都未曾如此,为何对他如此特殊?你不会是……”
“姑姑。”天霜打断郁夫人的猜测,“不是姑姑数次嘱咐,不可对晏家人动心。”
“你记得便好。谁都可以,晏家人万万不能。”郁夫人笑意更盛,却无端刺眼,“晏家的家风……”
她未尽之语吞没在她唇边的笑容之中。
过了片刻,她才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如此刻意。游江的帖子,我便替你应了,有晏家挡着,能顺便避开一些轻浮子弟的相扰,还能……”
依然是意味深长的未尽之语。
天霜未有半句异议,淡淡答道:“就依姑姑所言。”
细雨绵绵,原本不知生于何处的海棠,便在幽谧的园林之中落根。
移罢海棠的晏府仆从,又以草木掩种了周遭残土,然后才告退离去。
郁夫人和流月也相继离去,唯余天霜独立水榭。
莲池静静,有低垂的海棠花枝,轻轻点在水面之上。
*
萧萧春雨,朝朝连暮暮,微风与共。
微风暮雨之中,华音阁的马车停在水雾迷离的汀水之畔。有侍女先从马车之中行出,然后撑伞扶下白衣如春雾的天霜。
于是,溟蒙天地间,渺渺水雾中,白衣罗伞,缥缈离尘。
有隐隐约约的船桨声在水雾中响起,一艘乌篷小船破开水雾,悠悠停在了天霜身前。
晏容远颀长身形立于船头,一袭青衣如同淡青色的烟水所化,他抬起漆黑眼眸望着天霜,朝她伸出手掌。
天霜没有看他,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他修韧分明的手掌之上,她看了片刻,才伸出手,落在他的手中。
微凉的手掌握紧素白纤长的五指,晏容远轻轻笑了一下,手中微一用力,缥缈白影便在涳濛的烟雨之中,踏上了仿佛漂浮在天地间的小船。
晏容远放开了天霜的手指,他微微垂眼,仔细凝视眼前之人的面容,轻声道:“我以为姑娘,仍会对我吝啬。”
天霜的目光似看着小船,又似看着朦胧的烟雨,总之没有看向晏容远,她声音一如既往,冷冷淡淡:“公子重礼之下,天霜怎敢。”
晏容远对她的冷淡视若不见,依然轻声道:“姑娘可有一二心喜之物?”
天霜静了一瞬,才道:“万物皆虚妄,天霜并无偏爱之心。”
晏容远一时之间未再言语,只是微微垂首,静静看着她,直到他的侍人接过岸边侍女手中箜篌,又扶下侍女,船头一重,他才低声道:“我们进去吧,船外雨凉雾重。”
他的侍人几步上前掀开船帘,轻柔烛光便倾斜而出,天霜垂眸,在晏容远侧身相让中,行进静美的柔光里。
船舱中的陈设简单而舒适。相对而设的柔软坐席,玉润冰清的棋子棋案,琉璃灯盏中幽明朦胧的荧荧烛光,镂空银炉里徐徐升腾的雪松熏香,以及,清淡的茶香。
无声燃着的银丝碳上,茶鼎中,水已轻沸。
天霜一言不发,于茶鼎对面坐下,她接过侍人手中箜篌,便微微垂首调起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