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记糖铺(166)
钟予槿垂下眼眸,眉间满是担忧。近日朝廷变动的流言已经在坊间闹得人心惶惶。宣帝驾崩, 还未入陵, 淮南王便已登基, 第一道旨意就是让各州整待军兵,城里时不时听见操练场上官兵训练的声音。
有门道的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前往中都避难,要是真出事,皇城至少还能扛到最后。
“新皇是个明君,他会处理好的。”
钟予槿坚定地看向陈白梅,纵然当局混乱不定,可她还是相信他能赢到最后。
陈白梅看向她,缓缓道:“燕王暴虐,不堪大任,有兵将之力,却无统帅之才,谁赢谁输已成定局。槿姑娘信他,天下臣民多数也都是愿意站在新任帝君身边的。”
“可这仗是一定要打的,打几年也说不准,皇位争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两个人打一架,是无数将士和百姓的尸身堆成路,才能换一人至尊之位。”
“要是还有议和的余地。”
渔歌渐渐远去,船夫慢悠悠地挥舞着划桨,船只进到更深的荷花丛里,水鸟从巢穴里扑棱起来,在天边盘旋着。
钟予槿看见了荷叶下的鸟窝,有几只小鸟正滴溜着眼珠警惕地看着她们。
她胸口闷热,一股焦躁的情绪在心口泛滥,说不上是对日后时局的担忧,还是体会到谢有尘处境的心慌。
钟予槿闷了一杯酒,辛辣劲瞬时入到心口。
“燕王反叛,朝廷要镇压,向来如此。不反击我们就要在燕王的□□下存活,求和只能求一时安宁。就像你说的,皇位争斗自古便是血流成河,眼下就要速战速决,一刀剜去坏肉。”
“与其在这里悠闲自得说这些,不如回去捐钱捐粮,或是收拾行囊,跑得远远的。”
钟予槿对着外面的船夫喊道:“掌船爷爷,把船开回去吧。”
“还要谢谢陈姑娘送我解药,至于要如何抵挡叛军,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在这里商讨不过徒增烦恼。”
“不过你要是还和你的旧情人有联系,记得告诉他,早日投降,别做助纣为虐的事,连个尸骨都没人替他收。”
陈白梅默不作声地低头,此番前来她并非只是来邀人喝酒赏花,而是为了心里沉寂许久的往事,若是还有机会,既可以保全傅竞松,也能让她赎罪。
“是我言语不妥,不该这个时候灭士气。今日前来并不是来说这些无用话,而是尽自己一份力,想让眼下困境多一分转机。”
说完,陈白梅看着钟予槿扶着桌案缓缓跪下,她像是一个藏尽心事的孤客得以释放压抑许久的秘密,眼中全是坦然。
“我想有些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说不定能让天下人免受颠沛流离之苦,也能让他有条归路。”
船只停靠在了岸边,夜幕已至,星辰繁乱,两人在河岸边寻到一家茶摊。
说是茶摊,其实主卖些饼子,或是糖水,茶不过是个点缀之物,但客人不论是吃饼还是喝糖水,最后总要饮下几口茶再走。
陈白梅坐在对面,面色平静地看着水汽袅袅升起,好像她这半生年华,有来处,无归路。
钟予槿抬头看了眼陈白梅,先替她开了口,“先前陈姑娘说曾和傅竞松是旧情人,你手里才会有解药,我那时没问,只当你们是萍水相逢,他拿这些讨美人一笑。”
“现在看你念念不忘,我分外想知道你们是如何相识相熟,值得你来求这一回。”
陈白梅想了又想,往事过去太久了,忽然从头讲起,心里一片茫然。
“我第一回 见他,是在我祖母的寿宴上,那年我七岁,是个顽劣的娇小姐。”
“他比我大一岁,却比我沉稳乖巧,穿着青色的外衫,很是正经地向我父亲作揖,我靠在祖母怀里,问他叫什么,要不要做的玩伴。”
“他们都笑,他也不敢看我,站在跟前,手抓着衣袖。我娇纵惯了,才不理会这些,只管上前牵他的手,把他拉到园子里玩。”
“我们的爹爹都在朝中做官,彼时两家交好,时常来往。我和他时常见面,后来还在同一个教书先生下读书识字。”
“学堂是我爹爹专门给我修的,院子很大,种满花草,我不爱念书,经常在院子里玩,先生也不敢拿我怎么办,只有他不厌其烦地教我。”
“我年少不懂事,天真地把他当作我的童养夫,拉着他要拜天地。他傻乎乎地跟着我胡闹,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陈白梅眼中噙泪,苦中作乐般自嘲道:“现在不行了,我说什么他都不听,偏要和我对着干。”
“靠着这些琐事,我才能从流放路上撑到现在。”
“我母亲甚至有意把我们的婚事定下来,只是没想到朝中党争会闹得越来越猛烈,关系甚好的同僚也会因为党派纷争,利益纠葛站在了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