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130)
陆元朗摆手,空音要给他架得高高的,他早已看透了。他心中虽不快,但想想吸食世间众人的痴念,本就是他们过活的本事。
陆元朗没指望以此化解他的心结。他知道,他如今的处境诸天神佛哪个也救不了,因为没有人会将许初还给他了。花了这些银子也没有让他心里好受半分,他的罪过不是银钱赎得了的。
只是枕霞山庄每年向来都给佛寺施舍些钱粮,弄了些没用的名声来。这钱花得也不知值不值,但陆元朗知道,他若是不给,空音会让他知道那银子的用处的。
回去的路上陆元朗问瑞达:
“你如今到了我跟前,可有人托你办事吗?”
瑞达老实地点点头。
“知道怎么办吗?”
“知道。小的不敢糊弄庄主,只是忠心事主。”
“嗯。若真有难处,也可对我讲。”
“庄主……小的能问件事吗?”瑞达吞吞吐吐地说,“那些让我在您面前说说话的我都没答应,可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怪我了?”
陆元朗失笑。瑞达坦诚可爱,难怪许初喜欢。这小厮也不过才稍微有点出息,便体会到人情冷暖了。陆元朗半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习惯就好了。”
但世人总会或多或少碰见那么一两个不求恩惠、只是对自己倾心相待的人,陆元朗希望瑞达能碰见,且不要弄丢了。
千万不要像他一样,见过了光却又沉入到黑暗中。
第70章 近乡情怯
许初在白马寺醒来时觉容的木鱼声正好停下,许初一望便知道自己的计谋成功了,他没有喜色,只是连忙下榻向觉容行礼。
“晚辈荒唐,累得方丈为我作伪,还以奇花异草相借,多谢大师周全。”
觉容面色自若,淡淡答到:“我一向担心你的安危,你能有法自保,我倒觉安心。”
许初看他神色,只觉方丈前半生必然也有多少波折。想来也是,能成大事的人手段岂会那么干净的。
“你先住在我这里,若有时间可与寺僧一起念经诵佛,待事态平息再寻他法吧。”
许初应下,就住在觉容安排的佛塔上,连日不曾出门。许初请下山的小僧替他买个面具回来,红黑色的鬼脸獠牙与他极不相称,他戴上了,到无人的后山散步。
那一日正是“他”下葬的日子。
许初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陆元朗站在人前,久久不肯离去,后来将从人都打发走了,自己又堪堪待到黄昏,直到阙秋月回来劝他。
后来许初又见过陆元朗一次。
那次他戴上面具仍旧去山中散心,却在高处看到山坡上躺着一个人。
那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人。
陆元朗摊开四肢,不住地往嘴里灌酒,倒空了就将酒囊远远丢开。许初离得虽远,却也能感到那股颓丧。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后来许初听说了顾氏之事,知道陆元朗和顾瞻的谋划失败,顾家的长姐顾盼成为宗主。又一日白马寺山门前吹吹打打地过了一队人马,听说是蔡家堡的姑娘乐依依嫁给了顾瞻。
难怪陆元朗如此消沉痛苦。
许初并没有感到快意,也没有想过报复。他夜间仍旧睡得不好,师父、大鼓巷、陆元朗轮番出现在他的梦中。
在寺中避世不是长久之计,觉容劝他皈依佛门,许初客气拒绝,他知道自己尘念未断,在这里也不会得到安宁。
觉容沉吟良久,方才点头,只劝他今后多学些全身之道。
“许先生今后意欲何往?”
“晚辈打算四处周游,多长些见识。”——若遇了合心之处,便安顿下来。
比起寺庙的香火,许初更想找些人间的烟火。他处世不深,还远没到看破尘缘的时候。
在陆元朗离开豫州三个月后,许初也上路了。他没有立刻西行,而是先北上往蓟州去。家中还有余逸人的几十卷手稿,许初要代他整理了流传下去。
许初一路仍沿着来时的路线回去,有之前陆元朗的指点,风土道路总是熟悉的。他从不除下面具,也未再购置药箱,更没有以真名示人。
那天他在茶肆里看到铁匠铺锻造一枚铁片,许初心念一动,让铁匠给他打了一副铁面具。那人技艺极好,将面具锤得薄薄的,又贴合他的面庞。许初戴着,对了镜子看。
余逸人因为孤高傲世被人称作“铁面神医”,如今他倒拥有了一副真正的铁面。他如今不唯要躲陆元朗,也要提防那个白面人,以及其他可能已经知晓了代桃的人。
许初一路小心地回了蓟州,他见到家园不禁心头一热,眼中一酸。在跟着余逸人隐姓埋名、到处奔波的日子里,这处宅院已经是他置身最多的地方了,是他知道无论走得多远都该回来的地方。可现在,他要永远地告别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