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81)
闻言,孟如韫的心忽然软了下去。
她想起前世空荡荡的陆都督府,陆明时行在其中,形单影只如鬼魅。人前他喜怒不显,威不可测,不怎么动气,也很少对人笑,独处时其实也无多大分别。
只有一次,她撞见陆明时伏案入梦后惊醒,双目赤红,瞳中隐有火光,烧尽了,只剩乌沉沉的长夜,漆黑又空荡。
他梦见什么了?是昭毅将军陆谏战死沙场,还是陆家以通敌罪落了个满门抄斩?
刻骨的恨、难以磨灭的恨,是孟如韫在陆明时身上见过的最真实的情绪。
如今他说,他很高兴。
孟如韫相信他很高兴,她从不怀疑他对“矜矜”真挚的情义,这情义如此深厚,曾救她出永无止境的执念,可这情义又如此深厚,在“矜矜”这重身份下,“孟青衿”显得格外单薄。她是丑是美、是慧是愚都不重要,只要她是矜矜。
孟如韫的心如浸在一片寒冰未碎的湖中,时而浮出水面被暖煦的春风抚过,时而沉进水里被冷凉的寒冰划上。
她望着陆明时的背影,发现了一件令人绝望的事。
她爱他,爱他是陆明时,所以也期望他,爱自己是孟如韫。
可在他如此厚重的情义面前,她的爱,浅薄得不值一提。
“对不起,我……”孟如韫走近他,咽下自己哽咽的声音,望着他怅然孤寂的背影,轻轻喊了一句,“子夙哥哥……”
陆明时转过身来,望向她的目光复杂又幽暗。
这句“子夙哥哥”喊得如此勉强,陆明时没聋,也没瞎。
她藏着瞒着不与他相认,他生气,可勉强她亲近,他又心有不忍。
在孟如韫心中愁肠百结之时,陆明时心里也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她的“子夙哥哥”是程鹤年,她会不会痛快乃至十分期待与他相认,听他情意绵绵诉衷肠。
这个念头一出,仿佛所有的失望都能得到解释。
“矜矜,你这样喊我,当真心甘情愿吗?”陆明时一字一句地问。
孟如韫欲言又止,纵然她回答说“是”,陆明时也不会信。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窗外传来了子时敲更的声音。
陆明时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眼里露出几分自嘲的笑,“罢了,今天本该是我来道歉,怎么说着说着,把你逼成这样。”
他伸手将孟如韫披在外面的衣服拢了拢,放轻了声音,“太晚了,去睡吧,我这就走。”
他打算原路从窗户翻出去,孟如韫却突然叫住了他。
“你会生我的气吗?”她问。
“不会。”
“你会再也不理我吗?”
陆明时缓缓叹了口气,“我会一直对你好。”
那便够了。孟如韫想,这已经是她借着矜矜的身份蛮不讲理得来的情义,她该知足了。
第34章 殿下
萧漪澜自宫中出来回到长公主府后, 就将自己关在佛堂里,谁也不见。紫苏想进去送些茶水也未得允,望着佛堂那紧闭了好几个时辰的门, 她转身去浔光院寻霍弋。
圣旨出后没多久,季汝青就给霍弋传来了宫中的消息。
今日太子将程鹤年的折子递进宫,皇上看完后大发雷霆, 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昭隆慧眼,千里之外, 竟看得比都察院还清楚”,而后才开始怒斥徐断藐视国法、贪赃资敌。
长公主入宫后,宣成帝细细询问了她在此案中的角色, 萧漪澜手中虽有太子与徐断分赃的账本, 然而挑动程鹤年检举此事,却与她无关。她回答不出宣成帝的质问, 不过替自己分辩了一句“置身事外, 未有瞒人耳目之举”, 宣成帝便大发雷霆,将折子摔在她面前, 与她道:
“你自己看看, 程爱卿说救下他的人自称是长公主麾下, 无缘无故, 谁会卖这么大人情给你,太子吗?”宣成帝冷笑,“干草积成山也不会无火自燃,这火引子是谁抛出的, 你心里清楚。真要说无辜, 朕倒觉得太子最无辜, 徐断是他举荐的人,如今出了事,他也是第一个上折子参奏,未避己罪,也未攀扯你什么。漪澜,你是朕的亲妹妹,是太子的亲姑姑,既然早知晓如此大事,一不上奏举发,二不警诫晚辈,反而在其中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万一这案子将你也牵涉进去,你让朕情何以堪?”
萧漪澜尚未回话,萧道全先在一旁替她分解道:“姑姑一向磊落,断不会与徐断勾结,纵知情不发,想必也是有所顾虑。”
“顾虑?身为长公主,食君之俸,居万人之上,有何顾虑朕不能做主?怕只怕是……”宣成帝叹了一声,语气和缓了些,“漪澜啊,以后你想要什么,要先与朕说,朕难道还能委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