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69)
出了临京,夜行六十里可到陈州,陈州有夜禁,酉时过后不可入城,城外只有一家像模像样的客栈。陆明时在客栈门前下马,在店小二的引路下牵马去马厩,只略略一扫,就看到了程鹤年信使出城时骑的那匹马。他心下微定,又与店小二客套了几句,套出了信使住的房间。
子时,客栈里的行路人在一天的舟车劳顿后都睡得很熟。陆明时用银针从仅容留两指的门缝里探进去,三下五除二撬开了信使房间的反锁,偷偷潜进去,找到他存放行李的柜子,飞快将孟如韫交给他的信封与他怀中的信封调换,然后悄声离去,将门锁恢复原状。
此刻沈元思也哈欠连天地赶了过来,见到陆明时就开始抱怨,“你整天神神秘秘地搞什么?我娘还以为我要去青楼嫖宿,差点把我腿打断,你看看你看看,都青了。”
陆明时懒得与他拌嘴,只问道:“我让你带的东西都带了吗?”
沈元思把东西从怀里一样样往外掏,“蜡烛,刻刀,水融胶,印墨纸……你大半夜要我带着这些跑到荒郊野外,要干什么亏心事啊?”
陆明时将换出来的信封递给沈元思,“我记得你曾为了拆人姻缘,将姑娘写给心上人信里的字打乱重组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而收信人完全没看出来信被动过手脚。”
“什么拆人姻缘?我那叫救人出狼口,叫怜香惜玉,罗念远那王八羔子骗人家姑娘——”
“这不重要。”陆明时打断了他的絮叨,指指他手中的信,说道:“现在你用同样的方法,把这封信里字的排列顺序改一下。”
“改成什么?”
“钦州城外清月亭,十日戌时,愿君来相见。”陆明时缓缓念完,“落款照旧。”
陆明时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沈元思,沈元思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将此事想明白,“所以你是两头骗,先骗孟姑娘写封不痛不痒的信,然后在她的信上做手脚,将程鹤年骗出来。落款这个‘韫’字是孟姑娘吗?可她不是名‘青衿’吗?”
“许是她的闺名,”陆明时觉得肩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她与程鹤年关系极亲密,谈及婚嫁,信中互称表字与闺名,这不奇怪。”
沈元思挑眉,“谈及婚嫁?可你不是与她……”
“从慎,”陆明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不想谈这个,眼下最重要的是石合铁的案子。”
他不想主动想起跟孟如韫有关的一切,所有的烦躁、疑惑、难过都被他压在心里,像他肩上那道崭新的伤口,裹在衣服里看不见,但稍有牵扯,就会猛得一抽疼。
沈元思识趣地闭上嘴,按陆明时的意思将信改好后,给他过目。陆明时照在灯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字迹比原信稍浅,但不仔细对比看不出来,除此之外,这封改动过的信件自然得如同本人亲笔。
此时尚未过丑时,陆明时打算趁夜将这封改完的信再调换回去,他出门时,沈元思犹豫着叫住了他。
“子夙兄,此事并非天衣无缝,若有一天孟姑娘得知你骗了她,你们之间……”
“我明白。”陆明时没回头,低声应了句。
“我因为之前那事已经遭了报应,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世间诸事不过尽力而为,你不必太过偏执。”
闻言,陆明时一笑道:“若非倾极所有,怎算尽力而为呢?”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沈元思在身后长叹了好几口气。
陆明时原封不动地将信调换了回去,他行事小心,那信使并未发觉,一觉睡到了天亮,揣着信件继续往钦州去了。
程鹤年收到信后的反应与陆明时预想的差不多,先惊后疑,将信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字是孟如韫的字迹,也看不出什么可疑的痕迹,他问那信使:“这封信,确是她亲自交予你的?”
信使十分确信,“是三天前的下午,孟姑娘亲自来送的。”
“她可曾说什么?”
信使仔细回忆了一番,“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让小人务必送达。”
那信中所说之事,就是真的了。
程鹤年心中确认后,捏着信在屋里转了几圈,没想明白孟如韫为何突然要来钦州,是为了石合铁那个案子?可朝廷的案子,她就算好奇,或者义愤,毕竟与她无关,她应当不会为此跑来钦州。
难道是为了自己?
对了,应该是这样。他既已写信向母亲暗示自己的意思,孟如韫必然会看到自己非卿不娶的诚意,所以要来钦州寻自己。
若是如此……
程鹤年面上神情转缓,将信收好,迫不及待地吩咐知州府邸的下人做准备,要给她在自己的院子旁边打扫出一间清净的屋子,精心布置,衣食住行,样样都精细地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