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120)
陆明时的身影隐在夜色里,脸色却比夜色还黑,已经走出了程鹤年的院落一段距离,仍嫌晦气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若不是今夜另有要事,他真想一把火把程鹤年给点了。
紧邻着程鹤年院子的是马军副都指挥使李正劾的院子,此人没心没肺,仅仅是从他窗外路过,陆明时都能听见他捧着肚皮打鼾磨牙的声音。陆明时正从程鹤年那里带出来一肚子火,听不得他如此痛快,想了想,翻窗潜进了他屋里。
李正劾的呼噜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屋里传来“嗷”的一声。
守卫闻声而来,李正劾没让他们进屋,隔着房门打哈哈道:“没事,腿抽筋了,该干啥干啥去吧!”
守卫走后,李正劾抱着自己被强行抽筋的腿,瞪着陆明时,“大半夜爬你爷爷的床抽什么风!”
陆明时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用扇柄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欣赏李正劾被扰清梦后气急败坏的脸色。
比听他没心没肺地打鼾舒服多了。
“你是圣上钦点的赈灾巡抚使,明天议事会上该说什么,你想好了吗?”陆明时问道。
李正劾两眼一翻,“什么钦点的巡抚使,屁!圣上是觉得我押银子安全,把我当镖头使呢!”
“别人这么觉得,我可不这么觉得,临京来的三位巡抚使中,你代表着陛下的圣意,明天的议事会上,你可是主角,你要是担心说错话——”陆明时闲闲一笑,看着李正劾道:“德介兄,明天带我去议事会,如何?”
李正劾眼皮狠狠一跳,“你想坑死老子是吧?要去你自己去,别攀扯我,梁重安他儿子还在你手里,你把刀驾在那兔崽子脖子上,别说议事会,你想上天梁重安都不拦你!”
陆明时皮笑肉不笑,“我就跟着你。”
李正劾“嘶”了一声,看陆明时的眼神就像看青楼里甩不掉的娘们。
陆明时没给他拉来扯去的机会,定下计划就走,气得李正劾骂骂咧咧牙疼了半宿。
陆明时出了李正劾的院子,又绕了一段路,抹黑进了另一位赈灾巡抚使,左都御史薛录的院子里。
薛录的书房里隐约透着灯光,侍卫守在院门外,小厮靠在廊下打盹候命。陆明时静静观察了一会儿,摸出袖子里的银色飞镖,“叮”得一声打入窗缝里。
他对薛录比对李正劾客套得多,先以银镖传信,得到允准后才潜进了他的书房里。
“薛大人,别来无恙。”陆明时对着薛录拱手作揖。
薛录没有回礼,“我与陆安抚使尚未熟稔到可以深夜来访的程度吧?”
“事急从权,还望大人见谅。”
“什么事这么急?”
“明日议事会。”
“议事会?”薛录哼笑了一声,“据我所知,陛下让你做临时巡镇使,是让你留在苏和州清剿流匪,什么时候这赈灾事宜也要劳烦陆巡镇使操劳?”
陆明时说道:“不巧,陆某正是在剿匪途中,发现这些流匪与赈灾事宜有很大干系。”
“胡说八道,议事会还没开,赈灾事宜还没定下来,流匪更无从得知,遑论与之有关。”
“薛大人先看看这个。”
陆明时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卷递给薛录,“这里面有三份口供,分属桐县、丰山县、萃水县附近抓到的流匪。”
薛录接过口供,先是一目十行快速扫过,看着看着,眉头慢慢皱起,阅读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竟都不是本地人氏……”薛录惊疑不定地喃喃出声。
陆明时点头,“而且这几个关键头目左臂后方都有麒麟头刺青,据我所知,这是永林卫的标记。薛大人应该知道永林卫吧,那可是兵部尚书钱兆松一手督设,说是太子亲军也不为过。”
“大胆!”薛录变了脸色,“你竟敢构陷太子!”
“是不是构陷,薛大人心里清楚,”陆明时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大伯父薛平患心里也清楚。”
“你!”
提起薛平患,薛录看向陆明时的眼神登时变了,像一只被人扔进油锅里的蚂蚁,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半是警惕半是不耐烦地对陆明时道:“陆大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那我就与薛大人明说,”陆明时缓声道,“太子欲从太湖涝灾中敛财,支使张还耕漫天要修堤价款,怕尔等与地方官不同意,又让程鹤年搞了个以米换地的馊主意出来,要抽干苏和州百姓的血,然后与当地富商三七分成。为了控制局面,不让外地粮商进来搅乱粮价,他让亲军纠集灾民扮成流匪四处作乱,专抢外地商人运进来的粮食。此举也可以混淆视听,若有灾民不服从以米换地的政策想要闹事,便可视为流匪,就地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