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欲(74)
没了旁人干扰,殷辞神色也没有半分放松,他看了容不念一眼,没有半分迟疑道:“今日,你今日把魂魄给我,只要你说的那个人没死,我一定能把人叫醒,你若是不信,我也可以给你立个血誓。”
容不念:“血誓就用不着了吧……”
这段时间出现在他梦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导致他看着殷辞总是记起那个梦里那个小鬼族,这本来就很要命,可更要命的是刚刚殷辞想都不想和聂唤说就今天的时候自己脑子里突然闪过了梦里一直想记住的那张脸——是更小一些的殷辞,于是阻拦的话脱口而出。
聂唤摇了摇头,款款行礼道:“不必,我信得过阁下。”
“我信不过你,所以你也要立血誓,”殷辞一点都没给她留面子,“你曾经在他授意下制炼魂阵,我又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假意投诚,想要害我们?”
聂唤细眉微皱:“不会,血契太过霸道,倘若我结了血契,还有没有命活到离朝那才是不好说,恕难从命……我既来找你就说明做好了背叛那人的准备,只要你救好他,我明日就辞去职务,从此退出朝堂。”
“说的容易。”殷辞嗤笑一声。
这回就连容不念也皱起了眉,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现在天苍帝不理朝政,要想安全脱身谈何容易,聂相这个称呼给她带来的不只是拘限,还有身份地位和性命。是聂相,无论是谁要动她都需要先掂量掂量,不是聂相,她就是这满园春色中的一缕,“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还要请阁下帮忙,”她虽求人,却无半分讨好之色,“事成之后劳烦再赠我一粒易颜丹,我会自行离开,从此以后生死自负。”
“你还活着,抽魂难免会掺杂你自己魂魄,并不纯净,这样的话不如杀你取魂。”
殷辞并不为其所动,倒是容不念吓了一跳,生怕殷辞不是说说而已。
“我既来找阁下,就一定知道这些,阁下倒也不必说这些话来吓我,实话实说,我现在来也是知道你们没时间等我被害,存了赌一把的心思,”聂唤说话间毫无忌讳,脸上的笑却拿捏的恰到好处,“阁下想要我身上的残魂,现在就可以取——”她似乎朝着容不念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似是一动不动,“只要我保持清醒,阁下想要的魂魄就不会与我的魂魄混淆,也不必担心我做手脚,是也不是?”
“是,但这样你会很痛苦。”
“我若是害怕,便不会来。”
殷辞终于舍得完全把目光投过去:“我见了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自愿的。”
“阁下——”聂唤直直地瞧过去,眸中流光溢彩,“总有一个人,会是你无论做什么也想要留住,想要保护的人,不是么?”
她尾音轻扬,似在自问。
“确实,”殷辞凝视了她半晌,终于点了下头,“不愧是小聂相,我被你说服了……”他指尖结印,替聂唤做了决定,“结界里吧,叫声不会被人听见。”
他语气淡然,像是在谈论要做什么解闷,手中凭空翻出一把形状怪异的银剪,聂唤看着那把巴掌大的剪刀脸色发白,还是坚定地点了下头:“可以。”
“那个……”容不念突然出声,两人一起看过来,他舔了下嘴唇,“要不你先救人?万一这伤筋动骨的,之后人家见面的时候……也不是,就是那个什么……啊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他说完就要回屋,路过桌子的时候还没忘把鸡蛋羹抄上。
残魂是谁?为什么会离散到生人身上?殷辞为什么找这些残魂,又为什么待在自己身边不走?越来越多的灵力,越来越频繁的梦和越来越清晰的人影……没有谁比容不念更清楚这些残魂最后到了哪里去。等到残魂聚齐的时候只怕自己也就不再单单是个千机山上吃粮的废物师弟了。
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怕,怕自己的记忆全都回来后发现世事难测故人已变,也怕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闹笑话的人,也只是附着在那一缕“残魂”上的生人。可就算这样,他也想把事情弄明白,正如赴第一楼的约一样,即便有风险,也还是要试一试。
“哥哥,你等一下!”殷辞唤住他。
容不念端着碗站定,神情还有迷惑:“怎么了?”
“就依哥哥所言,先救人,”说罢他扭头看向聂唤,“就在这里救,人你送来,救活之后我再拿报酬,哥哥信你,所以我也信你,希望你不要自作聪明。”
“不会,”聂唤听他说救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我马上吩咐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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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的办事效率高得离谱。聂唤只出去吩咐了一声,还不到一个时辰人就从侧门扛进来了。
容不念以为来的会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没成想揭开被子看到的是位街头杂耍短打装扮的少年郎,聂唤说他服蛊时二十又七,容颜未变,容不念看着感觉他因为打扮的缘故看着要比实际年岁还小几岁。聂唤看着相府下人将人抬进屋又退下,等到小院恢复清净之后缓缓开口道:“他叫云墨,拜托您了。”
“那你就趁这个时间养养神。”
殷辞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了,容不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聂唤,还是把人叫了出去。
殷辞和云墨在屋里,聂唤和容不念在院外坐着,这么一等就等了两个时辰。聂唤还没怎么样,他就先坐不住了,他频频往房中看去,回头看见聂唤坐姿笔直,不由好奇道:“聂相不着急吗?”
“急,但是无用。仙长若是急躁,不妨听我讲几句闲话,打发时间?”
石桌上烹着茶,香气沁人,聂唤隔着袅袅升起轻烟冲他笑。
第87章 众生相
在聂唤的叙述里,云墨是个正在烤鱼、伶牙俐齿的少年郎。
第一次遇见云墨时,聂唤十三岁,她刚从营妓队伍里跑出来,为了不被追上,一路上没敢怎么歇,连着跑了四五天的路,行军路难,走得都是没什么人烟的地方,这还是她碰到的第一个人。
云墨看见聂唤之后第一反应是把鱼藏了起来,她身上的衣服十几日都没换过,小脸脏兮兮的,身上的味道也好闻不到哪里去,脚上都是血泡,随身带的馍馍也被吃了个精光,现在看见这么个人,聂唤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不过几日,她已经学到怎样让自己看起来更楚楚动人些,于是她伸手攀上云墨的腿:“求求你,救救我,我家遭了难,有仇人借机把我掳了去,要把我买去妓院,我想活下来,求你……”
聂唤她这话说得真假掺半,只能庆幸奴印被烙在隐蔽处,面前的人也不会查看,她半仰着脸,好叫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水光,云墨果然迟疑了一瞬,没能及时把她的手扒下去:“姑娘你……”
“若性命不保,轻如鸿毛,何来自重——”
她轻飘飘地把云墨的话堵了回去,眼神却止不住瞥那只烤鱼,彼时云墨也不过二十出头,猛地看见这么一个花猫似的姑娘出现在面前,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手里没熟透的鱼,心里也乐了,他一时顾不上探究她的来历,晃晃手里的木枝:“待会可以分你一半,反正我也吃不完,不过现在还没熟,得等一会——你要不过来坐一坐?”
贸然邀请陌生姑娘同坐其实是件很失礼的事,可云墨自小天南地北大街小巷的逛,根本不讲究这些东西,聂唤也饿得够呛,根本顾不上男女不同席的虚礼,保命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事,还是填饱肚子最实在。
等到她狼吞虎咽吃完那半条鱼之后,云墨将水壶递过去,看着她突然道:“你是不是没地方去了,要和我一起走吗?”
聂唤擦了擦嘴:“好。”
“都不问问我是干嘛的?就不怕我再转手把你卖了?”
“不怕,”聂唤也不见外,拿过壶喝了一大口酒,那股火辣辣的的味道顺着胃翻上来,辣得她浑身一震,这几日一直僵硬的四肢终于泛活过来,“我什么都没有,跑出来也只是不想遂了仇人心意,”她苦笑一声,“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