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76)

作者:乌鞘

佟师沛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可我还是觉得他对太子不够隆重。从前戾太子出宫开府的时候,同时封了一个正妃两个侧妃,我爹说,那才叫风光……虽然后来嘛……但总归是风光过的。”

“这就叫风光?”卓思衡忍不住揶揄他,“回去跟你老婆一样的话讲一遍,别过两天小朝会我还见不到你囫囵一个整人。”

佟师沛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说来奇怪,他也是当了三年的爹,谈吐说笑仍是有一股少年气在,还像是当年和卓思衡初遇一遍。

二人说笑着回了卓家,方才在路上连语不传外耳都不方便谈的话此时终于好说。

“大哥,做弟弟也不和你弯绕了,你看太子这孩子,觉得他如何?”佟师沛坐下便按捺不住道。

卓思衡心中再清楚不过,佟伯父只有佟师沛这一个孩子了,他为这个儿子所精心布置的仕途,可谓殚尽心血,佟师沛一路走来之顺遂,是所有人都无法比拟的,但却也可以理解一个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的老人既想要儿子能有所成就,又希望他能安乐富贵一生的折中,故而卓思衡一点也不打算把佟师沛拖进这场已经迫在眉睫的夺嫡大战中。

他只是轻轻笑道:“太子既然是官家钦封,咱们做臣子的,跟着官家走总没错。太子眼下没什么大错,看不出有任何废立的必要,动摇东宫朝野将会如何,咱们也都知道景宗朝的事,我不说对谁寄予厚望,只是希望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咱们所有人都能安稳走完剩下的路。”

佟师沛听罢却忧愁道:“我总觉得太子不甚稳妥,虽然他这婚事我爹也觉得是极好的,眼下找不出又能不至于太张扬的结党亲事,还可顾全太子面子的良配门第了,不过真是家里连个像样的丈人和舅子都没个。官家若是有心,不如给太子再纳一门侧妃,家中有些助力,就算将来有人起不不臣之心,太子也好有个盟友搭救……免得像……”他想说像戾太子一样,又不想在卓思衡面前直接说出口。

卓思衡自己却无所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熟知过去旧事,我且问你,戾太子和太子妃——我们也无需避讳,就是皇帝和爹和娘,他们感情如何?”

“自然是极好了,虽说皇帝也给他做主准备了侧妃,可太子和太子妃是青梅竹马,二人是出了名的恩爱情浓。”佟师沛不假思索道。

“所以陛下的意思还不明显么?他当然希望太子也能鹣鲽情深,而不是给小夫妻最需要培养感情的时候找些不痛快。”卓思衡真希望事实就像自己想得一样,“亲爹才会给孩子做这些打算,你爹难道会给你纳小吗?”

佟师沛赶紧连连摆手。

“就是这个道理,不能说官家不重视太子,但这重视也确有妥协。且说他自己的后宫里都无实权高门的女子做妃嫔,儿子东宫里三个两个尚书的掌珠将军的千金,你觉得这在理么?”

佟师沛这下明白了:“大哥说得对,我欠考虑了,只看外面这些表象确实看不出太多,非要细想才有个中道理。皇帝的考虑是真在父子上,我却只看权势……不过太子终究是救过的孩子,其实只要他能继位,对你必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或许,所有人都是这样想自己和太子的。

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早就已经因为那次阴错阳差,成为天然的盟友了。

卓思衡并未真的叹出气来,他用一半事实和一半糊弄给歪了过去,见此招有效,也安心下来道:“眼下中京府因赶考士子纷纷入京,你的差事最多,可得照顾好自己身体,别先累垮了。”

“说到这个!苏府尹还叫我私下谢你一谢。”佟师沛的眼睛有亮了起来,“往时科举之年,屡有因备考食宿等麻烦的案子,苏府尹真是烦不胜烦,说是鸡毛蒜皮不管,可又跟为国抡才大业有关,实在不好,但要真细细论下来,确实也都不是什么大案不值得他亲自过问……不过今年你在国子监太学给士子们准备了读书和用饭的地方,免去了好些冗杂,又指派师傅专门给今年的省试考生们答疑,苏府尹只在你们国子监太学附近多设几处巡逻的人手便够了,其余地方今年可真是太平不少!他说这是多亏你巧思仁心,旁人有这个智慧,却没这个慈心。”

卓思衡只道:“当年我入京是什么光景你是见过的,如今过桥的人成了建桥的人,当然知道行人想要什么样的桥了。”

“可是,大部分官吏不都是这条桥上走过来的么?唯有大哥你想到了。”

“今后会有更多这样的人。”卓思衡笑道,“我是真心相信这一点的。”

第170章 巧拙无施(二)

佟师沛虽然这样说,但国子监里外却是比从前乱了许多,也有学子颇为不满意,觉得清净搅扰,卓思衡倒能理解,只把给外州省试学子方便进出的门单独开一个,重新设计了一下动线,出入人少了,便少经过些寻常学生读书的地方。

此时在太学里备考的学生除了卓思衡自己的亲弟弟卓悉衡,还有囫囵认下的“远房表弟”宋端也已入京,他本住在自家在帝京的宅内,却也非得凑热闹来这里读书。还有个人卓思衡倒不意外他会来,当初在瑾州弊案中身先而勇的鲁彦也到了省试这一门槛,他家中贫穷,卓思衡便留他在自家居住,可他要强,只在远处租了个小屋,每日来国子监习读。

卓思衡收到潘广凌的来信大多是报平安,如此总算能细细问问道阶书院和瑾州州学如今的情况,但也等到考试后,在这之前,还是让考生们安心读书的好。

考生是要心无旁骛的,太子和越王倒是不必如此,他们两个人即将一前一后成亲且出宫立府,有了自己的府邸与家庭,因也是皇家这些年少有的喜事,皇帝特意大度得表示,众人无需太过小心避嫌,且去替他儿子们添添喜气,吃个酒送些薄礼,也当是让自己也高兴高兴。

皇帝一开口,就解了许多人的茫然境地。

其实不怪大臣们为难,眼下这批大臣,即便是自景宗朝的老臣,也未有参加过储君或是皇子公主的嫁娶典仪,尤其是太子和越王的婚事连着办,不送礼又不太好,送了也不好厚此薄彼,若是被当成试探或者交好,却也得不偿失。皇帝的话便是告诉所有人,都来都送,以热闹为主就行。官员们立刻活络起来,有些人是真的存了试探的意思,有些人也确实只觉得难得的喜事,总要凑个热闹。

太子成婚的规格终究要高一些,可以在宫中宴请群臣,卓思衡和卓慧衡因官职和受封都得以入宫参加。参加太子的婚宴是件很奇妙的事,作为卓思衡,总有种自己捡回来的孩子终于承认的既视感,可心中又担心他将来是否能夫妻和顺生活幸福,这份快乐里也带着对未来的忧思。

“也不知道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个性,和太子合不合得来……”

在目睹新婚夫妇向帝后叩拜的大礼后,卓思衡忍不住低声感慨。

因是家宴,故而座位不以职属只以家姓而分,卓思衡同慧衡坐在一处,讲话也更方便。

“我从前也没见过太子妃,不知她是什么样的心性。不过既然长公主做媒,她也不会给自家娶进门不合适的姑娘。”慧衡本想笑话哥哥这话说得像是个婆婆,可见哥哥是真的在担忧太子,又立即真的实话实说,“再说,太子殿下寻常也不怎么与人交往,皇后也甚少招女眷入宫伴驾,有长公主相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些卓思衡怎么会不知道呢?但也不是知道就能免除忧思的。

大喜的日子,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四处看看来缓解这种不合时宜的心绪。

只见今夜果然与从前水龙法会的宴会全然不同,光是高座之上帝后身边就站着十余名披甲执锐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杨真更是亲自护驾与帝座侧,以手按刀,目下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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