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75)

作者:乌鞘

他说完久久不能平静,心道也希望今日自己所为,能稍稍告慰姨母您在天之灵这些年竟眼看表弟如此受人欺辱却无能为力。

范希亮听着早已低低啜泣起来,他努力自抑些许,才稍稍平息,待到卓思衡结束叩拜,他也一道起身,而后望着母亲的牌位缓缓说道:“我有随身带着一个母亲的牌位去到各处赴任,我心想,母亲是必然不愿意留在这间从不是她家的宅子的,或许她在此间……从未有过任何美满。”

卓思衡并不打算以言语哄慰表弟,他径直言道:“表弟,你已为人夫,而我即将为人夫,我们其实心里都清楚,以你父亲的个性和种种行径,当年姨母的日子只会过得比你更不如,怎会有美满可言?”可他还是在此处顿了顿,又道,“但姨母抚育你和期盼你成长的岁月,还有回忆与我母亲同咱们舅舅一道嬉戏读书的时光,定然还是会让她心生慰藉。”

范希亮本就是努力忍耐情绪,听过这样的言语,再是绷持不住,也不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鬼话,只扑在表哥的肩怀之间,嚎啕大哭,这些年的委屈和悲伤,似随眼泪般一朝流尽……

……

“母后的胃口越来越好了!明日我叫御厨换些甜口的汤羹,免得喝过药后嘴里总是存着苦兮兮的味道。”

青山公主刘婉让太子去看侍女手上托盘里的空碗,又告知他今日太医诊脉说得话,如今皇后恢复得很好,太子刚自宫外归来,虽很是辛劳疲惫,可听到这些消息还是雀跃不已:“太医既然说过几日母后可以到处走走了,咱们就陪她在小花园里先散散步,挑每天太阳好的时候!”

“就这么办!”刘婉命侍女都下去,只留兄妹二人在屋内,“哥哥辛苦,母后这会儿刚有困意,咱们聊聊天,我都好久没有见你了!”

她似是小女孩撒娇般的声音倒让太子刘煦生出些许愧疚,他其实手上还有些没弄完的差事,但也仍挨着妹妹坐下,两人一道谈起今日之事来。

“哥哥又去见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世子了?”

自从水龙法会后,刘婉已经将这个四字成语和世子的称呼并用至今。

“我是从别处听说,他们在国子监闹了事,我担心是自己之前差事没有做好,倒惹了卓大哥的麻烦,于是便去看看,结果似乎是讹传,没听说有什么事,几个世子也都说自己没受委屈更没人敢给他们委屈。”太子苦笑,“这几个人,要么是自卓大哥处吃了大亏,不能言语,要么才是真的无事。”

“那肯定是前者。”刘婉不屑道,“哥哥,当初你就该自水龙法会回来后在父皇面前参他们一奏!御驾回銮当天,你亲眼看见二弟那混账的手下来给他们送信的!这不是勾结,那什么是勾结?”

“我们手上是没得证据的。况且父皇本就说咱们自家的子弟该多有交好,若只是普通书信往来,要是小题大做,反倒会让父皇定我个构陷手足的不义之罪。母后不是告诉过我们么?有些事不能用告状的方式解决,要想办法让想知道的人自己知道。”太子笑着说道,“这件事我也想和卓大哥商量,可一直没有机会,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的。”

刘婉听罢没有半点开心,反倒哀哀然道:“与其问他这件事,不如问问他,父皇和长公主给你定了茂安公府上的那位尹千金,可你根本不喜欢她啊……况且茂安公府从前倒是开国元勋里的翘楚,家中又多将才,但眼下早就衰落了,子弟不努力,全是靠恩荫吃饭的后辈,虽然威名功勋仍在,可……”

“妹妹,母后不也说这是个很好的安排么?”太子打断妹妹,异常坚定道,“所有人都在替我打算,我也不能只看着自己的心意任性妄为,也该我为大家分担些前行的担子了。”

第169章 巧拙无施(一)

范希亮因公务脱不开身,处理过家事便要立即启程,回去前,他再怎被家人伤过,还是对弟弟有些许担忧与感慨:“其实希明小时候很可爱的……他那时候还会叫我哥哥,追着我要点心吃,要我陪他玩竹儿马……后来……他读书后,学得确实要快我好些,那时家里请来的师傅平心而论不算偏心,也都常赞希明才思敏捷远胜一般同龄孩童……哎……如今他成了这幅样子,爹娘皆有难以推卸之责,现下他被父亲关在府中自己院子里读书修身,至少半年都出不来了,若能改过……”

“他是不可能改过的。”卓思衡打断道,“表弟,你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只是过不了亲情和心软这道坎儿罢了。”

范希亮站在官驿前,身边经他而过皆是车水马龙的热闹,唯独他在沉默着静听卓思衡的话,许久,他才将气叹出:“多谢表哥,我又让你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卓思衡也不好一直板着脸训自己弟弟,挨近他笑言道,“我又不是第一天当哥哥了,你就算生活常岁无忧,难道我就会不担心了么?”

范希亮也笑了:“表哥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你想将我未来仕途可能预见的麻烦先剔除了,我再不知好歹心中也是清楚的。”

“你知道就好,你这家人……不会给你帮得上忙也就算了,就你弟弟的脾性,那天你也看到,他什么话都敢脱口而出,他日惹了祸,你全家都要遭殃。而你如今不但次次考绩为优,在地方也愈发起色,将来回到帝京,自是六部会有个好位置等你来升从五品,若被他这不知死活的混小子连累,我想想都要气死。”

卓思衡虽是笑着说话,但心中实打实长出了一口气。解决表弟的后顾之忧他很早就提上了安排,一来没有好时机,二来没有个能一次除弊的干脆机遇,好不容易让他遇到这次,他非要将事情办个干净,好还表弟一个清朗泰然的仕途。范希亮在地方任上官声极佳,但凡民事无不是靠亲力亲为积攒下的有口皆碑,他为人亲诚,待人又真挚,上下级官员也都认可其务实之能,这是许多官吏在官场谋了一辈子都未必谋求到的好积淀。

纵然今后许多不确定仍在等着他们,但这种是非能免则免,况且得以早早知道越王的举动,也不失为一石二鸟。

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佟师沛,他听说范希亮回来一定要亲自送,可无奈近前光景各地学子纷纷入京省试,中京府忙得不亦乐乎。佟师沛才到没一会儿,说了十句话不到,范希亮便至启程的时分,也只好匆匆道别。

卓思衡和佟师沛怀着思念之情一道返回,为缓解些情绪,二人聊起了今日小朝会上的事。

“官家给自己这两个儿子定得亲事,还都是一个路子。”佟师沛胡子如今留了一小撮在下巴上,但还是年轻时爱讲琐碎的那张嘴,神神秘秘道,“大哥,你知道未来太子妃尹家小姐和未来越王妃徐家小姐的渊源么?”

“她们不是两家的国公千金么?有什么渊源?”卓思衡确实不知。

“按照辈分,她们俩还是表姐妹,她们的母族往上,还都出自太宗的昌乐公主。”佟师沛立即用炫耀般的口吻炫耀起自己的知识储备。

卓思衡在心中飞快算了一下道:“那也离太远了……太宗朝的亲戚,八竿子打不着吧……”

“虽是打不着,但这两家当年因为娶了公主的女儿,被太宗找了个好借口去了兵权,当然也可能是两家先长足够明智,不愿在太宗强腕下多惹麻烦……这不,到如今也保全了富贵,女儿又能嫁入天家,官家仿佛是在提醒所有人这里面的联系和渊源呢……”佟师沛故作高深去抹自己那不到半截指头长的小胡子。

“这是好事,两位殿下一道立府出宫,官家选得儿媳妇都是素有贤名又出身名门,太子妃家地位略高一些,先祖都在凌烟阁中,其余爵位倒是与越王妃一样,这一点差异不至于要人看低越王,但也给太子了更多面子。”卓思衡本想说,其实皇帝想做好做漂亮一件事是完全有能力的,哪怕他脑袋再挨那么一下,无非是看他愿不愿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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