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14)

作者:乌鞘

慧衡习惯哥哥一直说得都是正经话,此时也不觉有异,只一手抚住心口道:“我那日回来听闻此事,惊出一身冷汗,须知那些人便是看准哥哥如今为圣上鞠躬尽瘁,定然要存下好名声,否则出了差错,那也会连带圣上的用人不当的失察,如此恶毒!还尽是找家里的女子出面到道上来弄出声响,听陈榕说,还有些是年迈的妇人,不知是不是谁的母亲……简直可恶!多亏襄平伯家云小姐急智化解,哥哥才免去遭受这阴险又低劣的构陷。哥哥如果想谢她,不如去拜访一下襄平伯夫妇,他家与我家如今也算结交,走动走动旁人也说不上什么闲话。”

“可是……如果我想直接去见云姑娘,是不是就显得有点唐突了?”卓思衡小心翼翼问道。

卓慧衡愣住了,她编书都没有像此时这般需要如此缜密的思考,在通过一系列事情发展的前因和后果的联系当中,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位帮助他家的云姑娘……很有可能就是大哥那到了二十八岁才出现的心上人!

“大哥,你要单独见她?”

不慌,卓慧衡,不要慌,大哥平常都是先试探他人虚实,再下结论,眼下正是这各时机。

“嗯……是这样打算的……如果不好,那便算了……”卓思衡现在觉得,拿着这么个难题出给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别算了啊!”卓慧衡发觉自己急了,赶紧轻咳一声掩盖过去,恢复柔声道,“这样大的事,不见面道谢哪成体统?不若这样,我便以谢过解当日燃眉之急为由去襄平伯家拜访,再约她同她姑母哪日同去三婶家的小芩园,到那日,哥哥你去拜访三婶,不就可以和她在双方家长皆在的情况下礼貌相见,只是再去院子里找个略清净的地方说说话也不算越矩。”

“好主意!那便按照阿慧你的意思办。”

“可是……”

卓思衡还没来得及高兴,卓慧衡紧跟一句,将他期许浇灭一半。

“可是怎么?”

慧衡笑道:“可是我与她不是相熟,第一次见面便约着出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合适,不如哥哥告知我你们二人是如何结识相交,我以此作为契机相邀倒更可信些。”

给妹妹讲自己如何认识一个女子听起来是有些怪,可是妹妹说得也不无道理……卓思衡在局促中只能勉强组织语言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我与云姑娘认识是在瑾州……”

“瑾州?”卓慧衡惊呆了,这已是两三年前便认识了,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却如今才知道!大哥藏得好深!

“嗯……当年在瑾州安化郡时,同她有过一面之缘。”

“只见过一次么?”

“也不是……两次吧……”

“哦?那都是何情形?”

“第一次是在安化郡西的楚巫春祭之上,我去那里查看是否有条件可以修造一条通往江州的山路,刚巧见到扮作巫女的云姑娘,当时主持仪式的大巫妪要见我,于是命她来传话,我们才有机会得以相识。”卓思衡说得坐立不安,忍不住想扣自己指甲,只能努力忍住。

“楚……巫女?面具?是《楚辞》里那样么?”慧衡惊得合不上嘴,襄平伯家的表小姐想来也是非富即贵的出身,竟然会去扮作巫女,这个极有可能成为她未来嫂子的姑娘实在是有趣至极!

卓思衡点点头,又比划两圈,示意面具的形状,继续道:“后来我去看附近的楚巫洞,可大巫妪年迈难行,便让她替我做向导……”

“等等!就你们两人?”

“嗯……”

“在山洞里?”

“是……是啊……”

“大哥!你是不是对一面之缘有什么误解之处?这可不是一面之缘!你们两个这已经算是有过……很深的交情了!”卓慧衡怕自己说得太严重,及时调整措辞,“怪不得她会这样助你……不,助我家一臂之力,这也是你们之间从瑾州到帝京的缘分使然。”

“其实我觉得,她大概是为她表弟。”卓思衡连忙道,“我替她表弟解了困境,也替她姑姑与姑丈了却教子心结,她之前也为此谢过我……”

“等等!”卓思衡的话再度被妹妹叫停,“她为襄平伯世子之事曾谢过你?那就是在帝京你们便相认了?”

“是啊……”

“那又是如何相认的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卓慧衡坐下在椅中,微笑道:“妹妹今日也没有其他琐事,还是将恩人之事问个清楚明白,也好后面自我引荐。”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好像有哪里奇怪……算了,自己的妹妹还能害自己不成?果然是这段时间太过紧绷,疑神疑鬼的毛病怎么改不了了?

“妹妹说得是……我与她再次相见是在那日带襄平伯世子入宫归来的时候,她替府上传话骑马拦住我们的马车,当时夜黑风骤,我看得不是很真切,也没有确认就是故人,况且之前见她都是戴着面具的模样,一时只觉声音似曾相识……”接下来就是最难启齿的部分了,卓思衡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说绮英郡主的事,如今郡主就天天在公主府上同妹妹共事,若是知道,会不会就略显尴尬了……

他犹豫之际,卓慧衡忽然道:“然后便相认了,之后就开始了往来?”

“绝对没有!我和她只后来再见一次面,就没有任何往来了!”卓思衡赶忙否认,最终下定决心,将当日去到禁军兵马司大营发生的对话包括绮英郡主留京之事一并告知,又说自己同云桑薇是如何相认,又是如何表示约读手稿,最后不忘补充道,“这真真是我和她在帝京最近一次见面了,之后事态频发,我也没了时间去顾及别的。”

卓慧衡在心底大致算了算时间,果然最后一次见面没多久,卓思衡便开始有些古怪之处,此时她转头看向那盆瑾州远道而来不肯开花的倔强石斛兰,终于茅塞顿开。

“既然是从前有约,那就好办了!”卓慧衡压制住内心的雀跃和欢欣,站起来施然道,“我这就去写个拜帖递去襄平伯府上,替哥哥办好这件事,哥哥不必担忧。”

“让自己妹妹去奔忙这样的事情,我也不大好开口……可是眼下也只有妹妹能帮上忙了。”卓思衡无奈笑着实话实说。

慧衡只是朝哥哥一笑,站定在窗下的石斛兰前,用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道:“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说完便离去了。

卓思衡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忽然背起岑参的《蜀葵花歌》,细想此是诗前后的意思,顿时恍然大悟,慌忙站起来。

糟糕!自己这点隐秘的心事,全教妹妹三言两语挖了出来!

真是学会了哥哥的招数就来对付哥哥!

卓思衡正在那里感慨妹妹之狡猾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陈榕却在此时来报,说外面来了辆马车,说想见见卓思衡,只是不方便在家中会面,要约他出去一叙。

“那人可说来意?”卓思衡恢复警觉恢复得很快,他此时由衷感谢朝堂的锻炼和折磨。

陈榕自怀中取出一个极其华丽的金丝锦袋,递给卓思衡道:“来人只说看这个便知晓他家主人的身份。”

卓思衡只看一眼便道不好,也不再换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书房直奔正门,跳上陌生马车对车夫说道:“带我去见你家大人。”

车夫也不以为奇,只应声后便驱策马匹行进。

卓思衡撂下车帘,握着织金的巴掌大口袋一路沉默思索。车子没拐几处路便停了下来,周遭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进入到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车再停下时又过了一小会儿,车夫将帘子掀开,但见天色将晚欲晚流蓝渐深,霞光侵染之处是一座三层高的临水阑干楼屋,周遭尽是掩映青翠,不见远处人影。

车夫同一位方才走至近前的男子说了句什么,那人便引卓思衡踏进楼屋,直抵三层,此处只有一扇紧闭的门,陈设古雅质朴,盆栽并无疏艳皆是浓叶,可见此地不俗。看着像是茶肆,却比寻常市井茶肆要隐秘和高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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