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261)
厄喀德纳骇地大叫一声,急忙松了手。幸好,他平时与人类相处,全是尽力收着自己一身的流毒,要不然,谢凝马上就得被蛇毒腐蚀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鲜血滴滴嗒嗒地往下流淌,伤口亦迅速地发青发黑。魔神吓得肝胆俱裂,急忙捏着受伤的手,凑近了吮吸带毒的血,将毒素往自己这边控过去,直到伤口变白,血亦止住,他才敢稍稍地松一口气。
“你真这么恨我吗,多洛斯?”厄喀德纳哑声说,他仍为方才的惊吓感到头晕目眩,“死神离你多么近,我尽可以看到祂的袍角,在你的衣襟边上若隐若现了!你真这么恨我,不惜拥抱死亡,也要离开我吗?”
说到这里,厄喀德纳满心的凄苦,心头就像有一千一万把钢刀剜割,他呆呆地立着,想着方才多洛斯的眼神——那么无情,那么愤恨,真像看仇人似的看他!
厄喀德纳浑身战栗,他无措地垂着手,像个小孩子一样,再也抑制不住过度的悲哀,痛苦地大哭起来。
看见他这个样子,谢凝的怒气不由全部转化成了酸楚。
他又懂什么呢?这么傻乎乎的,心爱的玩具不见了,只能哭泣,心爱的人要走了,还是只能哭泣,从一开始,他就没拥有过那些称得上宝贵的东西啊。
谢凝折了回去,他轻轻拉住厄喀德纳的手,抱着蛇魔的脖颈,两个搂在一起,彼此流着心酸的眼泪,伤心地拥抱着,哭了好一阵。
“其实,我之所以让赞西佩去告诉你这件事,”谢凝哭着说,“是因为我嫉妒她,我看到你拿了她的雕像,又请她来我们的餐桌上吃饭,别人都说她比我好,我怕你最后也会这么觉得,她的天份本来就比我强……”
厄喀德纳哽咽地吐息:“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拿她的雕像,因为我想看看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奥秘,会叫你失落,可我却完全看不出来,并不好意思告诉你;至于我请她来,亦是为了你的缘故,我怕你嫌我不曾招待你所友善的人呀!我真爱你,多洛斯,除了你之外,我不觉得任何人的艺术才能比你好,我看不懂他们的,却可以在你的创作上体会到幸福和爱,你怎么可以嫉妒她?”
短暂且激烈的争执过后,他们再次重归于好。谢凝哭得快要断气,要他舍下厄喀德纳,和拿刀割他的肉一样疼痛不堪,但他又必须得去这么做。
他们在一起抱了很久很久,心情才稍微平复一点。厄喀德纳沉默地亲吻着他肿胀的眼皮,终于打破了漫长的寂静。
他艰难地低声说:“多洛斯,为了你,我愿意去请求盖亚,求地母去寻找祂的兄长。你知道,古往今来的全部神祇,所能掌控时间与空间的,唯有原初的宇宙大神,混沌卡俄斯,说不定祂可以为你想到办法。但作为交换,我要求你,倘若卡俄斯都不能为你解决这个问题,或者我们不能实现祂开出的条件,你就必须得留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顿了顿,他问:“好吗?”
谢凝毫不犹豫,他郑重地点头,哑声说:“好,我答应你,就这样办。”
第155章 法利赛之蛇(二十一)
地下世界长久地安静着,谢凝贴着厄喀德纳,轻声说:“谢谢你。”
厄喀德纳不愿告诉他,但他的心里已经在深刻地懊悔,他沙哑地说:“没关系,我爱你。”
话说开了,谢凝心头的大石头一下落地,只觉得眼前万事开阔。他忽然想起传话的人,不由问:“赞西佩呢,她怎么样了?”
厄喀德纳不高兴地回答:“她逃走了!就像一只被虎豹追击的羚羊,在我急着来寻找你求证的时候,她便从门口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但她是出不了阿里马的,我已决心使她的鲜血流在暗沉的地下。”
“放了她吧,”谢凝求情道,他把赞西佩前来找他的前因后果,全告诉了厄喀德纳,“是我让她去找你的,我也答应她了,这件事过后,就让她离开这,随便去哪儿都好。”
厄喀德纳快恨死了!如果有机会,他真要砍断赫耳墨斯的一双腿,再把他的双蛇杖折成两半,重重地摔进泥潭里才好。
“就依你的话罢,”蛇魔怏怏地说,“反正,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卒子,并非我最主要的敌人。”
魔神话音刚落,地宫的石门便洞开了,赞西佩披着斗篷,知晓这是多洛斯在兑现他的诺言,于是,她快速地跑出了地宫,迫不及待地跑上了阳光灿烂的大地。
阳光照射在她雪白耀目的肌肤上,以致于福玻斯·阿波罗一下就发现了她的踪迹,远目的太阳神皱起眉头,叫住自己天上的兄弟。
“赫耳墨斯,你往下瞧瞧,”阿波罗说,“赞西佩竟从阿里马的地宫中逃出来了,她是否玩忽职守,弃自己的职责于不顾?请你去看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赫耳墨斯也十分困惑,他下到凡间,变成一个仪态高贵的美妇,来到赞西佩面前,毫不留情地斥责着她。
“瞧这神色匆忙的妇人!”美妇说,“你是从夫家的纺车边逃开的吗,是从幼儿的摇篮旁走开的吗?为什么孤身一人站在这里,表现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浪荡子呢?”
赞西佩暗暗地叫苦,她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位神祇的化身,她赶忙哭诉着说:“你是一位智慧的贵妇人,请你明察我的困境:我刚刚从魔神的蛇窟中逃出来,因为我向祂揭示了一个可怕的秘密,祂便叫嚣着要杀死我。我废了多么大的功夫,才从死亡的魔爪下脱身!倘若你能怜悯我,就给我一个出路,让我做你卑微的侍女,也好过葬身蛇口,被悲惨地吞噬。”
赫耳墨斯很满意,他看出赞西佩没有撒谎,她确实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但他心里随即又起了嘀咕,该如何处置这个美丽的造物呢?
他恢复原型,肃穆地说:“不错,赞西佩!你所言不虚,只是光我一个,还不能决定你的命运,毕竟,你是没有完成你的使命的。”
赞西佩急忙伏在神明的脚边,抱着他的膝盖哀求:“赫耳墨斯神哟!我没有神庙可以祈祷,你的双膝即是我的圣坛,请想起你尊贵的诺言:你应允我,假使我做到了你的要求,你就为我向雅典娜求情。”
看到她这样楚楚动人的媚态,阿佛洛狄忒赋予的魅力,不由自主地影响了赫耳墨斯。神明将女人扶起来,好言劝慰道:“你说得对,我是不该遗忘自己的誓言的!让我带你去奥林匹斯山,在那里,我将为你说话。”
奥林匹斯山上,众神齐聚在神殿当中,他们纷纷面对着赫耳墨斯,看到他带来神情谦卑的赞西佩。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帕拉斯·雅典娜责备道,“你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吗?奥林匹斯要你摧毁那对情侣的关系,你却蒙着羞愧的面纱,让为美色蛊惑的赫耳墨斯带上了众神的殿堂,你不害怕吗?”
面对女神的怒火,赫耳墨斯不慌不忙地开口:“雅典娜哟,请听我说:这可怜的女人是不该被责备的!她不像潘多拉,走进的是普通且和善的埃庇米修斯的家门,她走进的乃是魔神厄喀德纳的巢穴。魔神不愿偏爱她,反而威胁着要杀害她,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你也知道,美色不可使野兽动摇。”
“所以诸神才赐予她比潘多拉更强力的礼物,”阿波罗不留情面地说,“雅典娜不是给了她变通的智慧吗,狄俄尼索斯不是给了她无所畏惧的勇气吗,我不是给了她极高的艺术天份吗?这样的厚礼,以及美神与火神亲赋的迷人魅力,都不能使她完成任务,我认为,众神的情面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的!”
赫耳墨斯张口结舌,他虽然同意赞西佩,愿意为了她向雅典娜求情,可现如今,他的兄弟阿波罗也加入了讨伐的行列,这使得他不由迟疑了。
但在所有众说纷纭的神明中,阿佛洛狄忒心情和悦,嘴角泛着志得意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