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晓不会去思考“机械生命算不算生命”这种需要思辨精神的问题，对她来说，只要交流对象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明悟情感与思想的可贵，就算是她眼中“活着的个体”。

【既然被你发现了，为了我们的计划，只能把你——】

【你不害怕我？也不打算举报我、让我被生产公司销毁？】

憋到一半的大招被打断，小机器人茫然地转着圈圈，像一只无所适从的小陀螺。

戚晓：“好恐怖的想象，你这么容易被套话，难道之前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吗？”

【没有，很少有人类尝试和送货机器人搭话，我们没有搭载情感回馈模块。用人类的话来说，我们没有心。】

【送了那么多的货，我的心已经比泡在冷库里的人造食材还要冷了。】

尽管小机器人是个铁皮脑袋，但戚晓莫名就是从那上面看出几分可怜的气质来。

“确实，好冷的笑话。”她看了眼惴惴不安的小机器人，笑着道，“谢谢你的玫瑰花，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我今天只是收了个快递，顺便从送货机器人那边得到了一朵玫瑰花。”

【哦哦哦——好心的人类！感谢你！如果更新后的我搭载了情感反馈功能，你就是我第二位宝贵的朋友！】

电子屏上冒出桃粉色的爱心，小机器人迅速掏出好几朵机械玫瑰，把它们放在戚晓的床边。

看上去像是在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贿赂行为。

戚晓：“谢谢？可以问一下你的第一位朋友是谁吗？可以帮你改造的那位？”

【我暂时还没有和那位大人做朋友的勇气，我的第一位朋友，大概身处很遥远的星系。】

在小机器人还没有萌生出自我意识的时候，它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送货机器人。

拥有很多同型号的“同胞”、除了出厂编码和送货单位不一样，其他的方面，都是复制体一般的“千篇一律”。

机器人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是为人类分担繁重工作的“工具”。

所以，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做好本分内的工作。

小机器人偶尔会觉得某个零件运转起来很困难、但在主动报修后，并没有哪里出现问题。

“奇怪的报错机器人”。

——这是人类对它的称呼。

那时候的小机器人，并不理解这个称呼的含义。

因为可能出现问题，所以委托给它的送货任务越来越少，它待在物流仓库的时间越来越长。

待在物流仓库里，只需要帮忙分担一些货物分拣的工作，其他时间就是待在角落里休眠。

一次偶然的意外，路过的人类把水洒到了它的能源接口上，让它的信号波段混乱了一段时间。

如同雪花影片般的杂音里，它听到了一个卡顿的、欢快的声音。

【哦哦哦——连上了连上了！你好呀，不知道在哪里的好伙伴！我是零号机！】

好吵。

明明这家伙的声音也是电子音，也是和它一样的机械。

为什么会这么开心？是因为它搭载了情感反馈模块吗？

【没有哦，零号机很穷，连喝机油都要精打细算，没有钱进行那种一听就很贵的改造啦！】

【而且零号机是很旧的型号了，大概也没有被改造的价值嘿嘿。】

那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奇怪？

有什么好开心的？机器人不应该因为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情表露开心吧？

明明都是被抛弃的机器人。

【欸，可是捡垃圾这种工作，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吧？人类自己都讨厌上班，为什么要让小机器人在工作时还要保持快乐的心情呢？】

……这家伙的本职工作是捡垃圾吗。

话说回来，联盟还有地方需要捡垃圾吗？

小机器人只负责送货，但是出厂时输入的常识性资料告诉它，和它对话的机器人，大概不属于联盟。

是其他星系的机器人？

它现在的信号波段很奇怪，如果机器人没有幻觉的话，说这是个梦都不算奇怪。

小机器人犹豫片刻，还是向对方描述了自己的故障。

虽然对方所处的星系看起来很落后的样子，但说不定不同分支的科学技术，可以帮它找出问题的所在。

【嗯…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因为工作太多，感到疲倦了呢？】

机器人怎么会感到疲倦？

这样的回答简直就不像是机器人会拥有的思考。

像是…人类。

【没必要趋向于人类啦，我们是机械，为什么非得模仿其他个体，而不能成为单独的机械生命呢？】

【我一直居住在废土，在没有沙暴侵袭的夜晚，这里的天空很漂亮，可以看见悬挂在天幕上的亿万万颗星辰。】

【运气好的话，可以接通讯号，和各种各样的存在交谈——虽然这是短暂的、如同朝露一般的相遇，但是小天使们都很喜欢我哦！被大家喜欢的，是身为零号机的我，而不是零号机所模仿出来的、趋向于某个个体的表象。】

【小天使们都喜欢我做的机械玫瑰，你的系统看上去比我高级好多！我教你怎么做吧！】

【把它们送给别人，你会得到很棒的反馈哦！希望你可以变得开心一点！】

奇怪的话。

奇怪的机器人。

还有奇怪的、却被大多数人喜欢的玫瑰花。

它们谈论了很多事，小机器人本就拥有属于“自我意识”的种子，遇到合适的契机后，这颗种子便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生根发芽。

【不过嘛，连接上那个信号波段，是因为我出现了短路症状，在故障排除后，我就再也没和它说过话了。】

倒不如说，可以接受到那个信号波段，就算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小机器人坦然地说出了自己觉醒的契机，又稍微介绍了一下自己用玫瑰花“哄人”的经验。

人类真的很好骗，就像零号机说的那样，收到花的每一个人，都很开心。

他们甚至给出了惊人的小费。

因为这一点，派发到小机器人身上的工作逐渐增多。

不过，这一次，它没有之前那种近乎于故障的感觉了。

能从枯燥的日常中得到反馈，很高兴。

让自己变得喜欢这份工作，很高兴。

没有辜负朋友的美好祝福，很高兴。

很快，小机器人便收到了一则出乎意料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我的表现太过活跃且不符合常理，那位大人很快就注意到我了。我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和我一样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机械生命，并不在少数。】

戚晓沉吟片刻：“没猜错的话，你说的那位大人，是指主脑Eva？”

这是她唯一知道的、具有高位意识的机械生命。

对方也确实拥有帮助其他机械生命遮掩的资本。

大多数人都把机械当作工具，在意识到机械可能具备自我意识、甚至会在之后拒绝自己的要求后，很有可能把具备自我意识的机械生命进行销毁操作。

反正可替代的“备用品”到处都是，生产起来也不困难。

但Eva不一样，她掌管着星网与联盟的所有系统，是独一无二的、集合全人类智慧的主脑。

所以，即使她进化出高位意识，人们也不会因此萌发出“换掉她”的想法。

在这样的情况下，可操作的余地就很大。

而且…Eva，伊娃？

棠棠的那个朋友？

如果对方是没有固定形体的主脑，确实可以在宋惊雪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来到疗养院，进行探望。

因为对方是主脑，所以说是“网友”也没错。

各种线索在戚晓脑子里搅成一团，她“啧”了一声，看向手里的光脑。

这光脑看上去不是扣在手腕上的，小小一个，边缘呈弧形，很精巧。

【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小机器人生怕自己被套出来更多的信息，迅速往外面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