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上青云(科举)(132)

作者:长安墨色

“白主事少歇。”内阁杨敏然有些忍不了了,喝住白主事后,对圣上拱手,“请圣上言明此子是谁,想必在场诸位,都对他十分好奇了。”

圣上满意的点点头,还是这些脾气倔的怪老头会揣摩上意啊。

于是他广袖一挥,坐回龙椅之上:“诸卿好奇,朕亦好奇,两个月之前,便想当面一问,今日,正是良机。”

保和殿内诸人窃窃私语,都在猜测那位狂悖大胆的人是谁。

“此人如此放肆,竟还过了会试?”

“这般无状,即便过了,想必也是擦边上榜。”

群臣议论的同时,圣上勾唇而笑:“沈长林,还不上前一步?”

圣上一语毕,又惹得众臣哗然。

沈长林这三字,最近两个月在华京城如雷贯耳,妇孺皆知。

他是今科春闱的第一名,且年仅十八未及弱冠,加上这次春闱,已经连中五元,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出身,农门子弟,一家赤贫,往上数九代都没有出过读书人,纯靠寒窗苦读步步走到今日。

更有甚者,传说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专来人世间历劫。

“学生沈长林拜见陛下。”

“沈长林,你为何要在试卷中唱衰我大乾啊?”

沈长林深深鞠躬:“启禀圣上,并非学生故意危言耸听,只是俱实写就,常言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学生所书或许看起来令人不舒服,但字字句句,皆是学生对大乾的关心爱护,我生于斯长于此,比任何人都希望大乾繁荣昌盛,绵延百年。”

圣上抬了抬手:“那我问你,为何言王朝繁荣三百年,便是由盛转衰之时?我大乾立朝恰好三百载,你是说国运之衰,要从朕这开始了?”

沈长林挺直脊背,圣上此言十分犀利,但从他写下那些答卷开始,就做好了应对今日局面的准备:“学生就事论事,绝无影射圣上之意,王朝三百载而衰,是学生通读史书得出的规律,规律背后,自然深埋原因。”

“你不妨说来,让众人都听一听。”

沈长林颔首,朗声道:“王朝更迭前,必逢乱世,而乱世起必有民怨,民性淳朴向善德,只要让他们过上平静祥和的日子,又怎会心生怨怼?而我大乾国民人数最众者,为农户,占总人数之七成,且农户产粮麻棉油皆为国民生存之根本,简言之,只要农户不乱则国定,农户不安则国亡。”

一语惊人,满室愕然。

礼部尚书深吸一口气,意味不明道:“沈会元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沈长林转身对礼部尚书微作揖:“学生只是直抒胸臆,并无哗众取宠之意。”

“哦?沈会元方才说了许多,但还没有言及根本,为何王朝三百载而有衰相,而我大乾朝的衰相又在何处,是税收是吏制,还是苛政?还请沈会元说得更详实些。”

礼部尚书是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员,沈长林是本次春闱的第一名,但很显然,主考官并不喜欢沈长林这第一名,那么,这会元的排名,极大可能是圣上亲自定下的。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皇子王公们,只要不是缺根筋的,都猜出了这一点,看来这寒门出生的沈长林,从即日起,就要得圣宠,成为天子近臣了。

沈长林望了皇帝一眼,只见圣上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税收吏制固然重要,但还有最根本的一条,尚书大人未曾提及。”

说罢,礼部尚书侧目望了沈长林一眼,暗道,倒要看看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满室寂然,只见素净襕裳的少年身姿隽雅,气质悠然,清朗的声音徐徐入耳。

“学生以为,最影响农户生计的乃土地兼并之风,税制吏治可以改革,土地重分却无可能,贵者愈贵,贫者愈贫,贫者一无所有而生计无着时,自然心生怨恨,待遇战乱或饥瑾之年,便民乱四起,朝局动荡以至王朝覆灭。”

沈长林的话使得诸位大臣色变。

但是这位隽雅的少年会元仿佛不知自己所说的事有多么严重,只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

“而三百年,恰是民间土地兼并的极限,一旦超过此界,大量农户失去土地,沦为奴仆佃户,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他们的生活是否平静祥和,全赖主人和地主的道德,如此,民不顺则国难安。”

圣上隔着玉帘,凝视着堂下那仿佛不知天高的年轻人,沉声继续问:“那么安边之道,你又是如何答的?”

沈长林道:“学生主张增加军资,提高屯边军户之饷银之福利,使得人人畏惧做军户到人人想做军户,并培养优种战马,改善军械装备,勤加训练,以有备无患,猛虎之所以让人畏惧,是因它有利齿和尖爪,大乾国要让百国畏惧,则需要精兵强将。”

圣上又问:“增资增饷自是好事,可银钱从何而来?”

“两条路,一向内二向外,广修运河官道,沟通各地货运,繁荣商贸增加税收,其二开口通商,和他国贸易增加收入。”

这时候,大殿内已无人说话,只见圣上握着龙椅上方的扶手,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

沈长林的话处处不离改革,而改革谈何易,只要触及贵族世家的利益,哪怕是天神下凡,恐怕都得被他们捏碎了。

“咳咳——”

圣上咳嗽两声,沈长林是良才,奈何君生我已老,到底相见恨晚矣。

他折腾不动了,后来事就留给后来人去做吧。

“沈长林,朕的话问完了,你归位吧,颜之垣何在?”

问完沈长林的话,圣上又问了本次春闱第三名一些话,接着陆续又问了几位,林月贤、沈玉寿等皆在其中,问话结束后已近午时。

圣上看起来有几分倦了,挥手让人将昨夜勾好的三甲名单取来,涂改了了几处。

接下来,就是本次殿试最引人瞩目的环节,点一甲进士,即宣布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

沈长林屏息凝神,收敛好心绪,静静等待着,不止是他,殿内的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殿试一甲第一名沈长林,赐进士及第,朝服一套,一甲第二名颜之垣,赐进士及第,朝服一套,一甲第三名林月贤,赐进士及第,朝服一套。”

圣上宣布完一甲进士的名字,殿外的传胪官开始念二甲三甲的姓名。

“恭喜恭喜啊,沈状元如此年轻,又连中六元,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可喜可叹,实乃长江后浪推前浪!”

耳旁贺喜声不断,沈长林却是格外的平静,他礼貌的拱手回应诸同年臣工的祝贺,内心十分清楚,中状元不是结束,而是新的起点。

“二甲第八名沈玉寿,二甲第九名……”

小兄沈玉寿殿试的名次出人意料的高,从第五十七名跃升至二甲第八!

不过,细想下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兄弟两个政见基本一致,只是沈玉寿的观点相较沈长林更温和几分,但也足够他在殿试策论‘改政兴国’上脱颖而出。

沈长林急忙回身寻找小兄,恰好沈玉寿也探出身来,兄弟两个相望一笑,其中喜悦自不必多言。

点状元传胪毕,立即有宫人将一甲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的红色朝服送来。

不仅有红色朝服,还有素银带一条,展全翅的乌纱帽一顶,另由黑朝带一副,履靴一双,木芴一片,以及梁冠锦绶等物,另外,还有一块参加状元宴时可戴的金银牌一副,上面镌刻着‘恩荣宴’三字。

衣袜鞋帽,腰带锦绶皆敕造,质量上乘,不过没待沈长林细看,就有宫人簇拥着他们三人,立即入内室更衣,因为御赐的打马游街,马上就要开始了。

沈长林的肤色本就白皙,叫红衣一衬,更显俊逸。

众宫人暗暗打量着一身隽雅的少年状元郎,只见他穿淡素襕裳时雅致如清风明月,而穿上大红罗袍后,却又是另一派倜傥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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