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564)

作者:蒿里茫茫

天子坐得很稳,汗都没出。

……当然冕旒挡着,出了她也看不清。

他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无事,朕只是未曾走过这么远的路,故而有些忧虑罢了。”

“哦,”她恍然了,“陛下不必担忧,臣会安排妥当,保护陛下,这一路必不至再有什么意外。”

“陆卿忠心,朕很欣慰,”天子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朕只是不知,究竟如何护卫。”

……如,如何护卫?

她以为天子是想问这一路上的具体安保安排,以及到了下邳之后又有什么安保待遇。

但天子似乎是已经察觉到这位纪亭侯是个极其直率,因此讲话需要清楚明白直来直去的人。

他又一次开口了。

“如孺子婴一般吗?”

陆悬鱼愣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天子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没有享受过一天真正的权力,但清晰地看到过兄长从这个位置上跌落下来的死亡阴影。

第385章

“朕未有一日为人君者。”

在宴会之后,那些金灿灿的东西被撤下去了,虽说已经进献给了天子,但天子毕竟不是个暴发户,除了两三件符合他眼光的摆件之外,其余大概都入了库,很快装车,成为去往下邳路上的辎重。

但天子坐在那里,冕旒玄袍,腰系玉带,身上带着一缕冰冷高华的熏香。

他的姿容举止没有什么能够挑剔的地方,但既没有人君的气势,也没有少年的鲜活。

于是这种感觉就很奇怪了,仿佛他坐在那里,只是一件精美绝伦,高高在上的摆件,是大汉延续四百年以来的证明。

在他轻声说出这句话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这不是陛下的过错,也不是陛下能强求的事。”她说道。

“陆卿于长安拔剑,平原起兵时,”天子反问,“难道不都是强求吗?”

……话说得也没错。

但他们毕竟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决心也不一样。

“若朕下了决心呢?”

一阵衣袖簌簌之声,那股遥远而冰冷的香气便近了。

天子起身,自玉座走下,来到了她的面前。

“……陛下?”

“陆卿现为亭侯,将来可为县侯,而后又当如何?”

“而后?”她愣了一会儿,“陛下,臣若有功绩可称县侯,心愿已足。”

这个少年的眼睛里藏着深潭一般的幽冷。

“陆卿之子嗣后代,所袭亦不过封侯之位,毕竟高祖曾有白马盟誓,汉家天下,非刘不王,”他的声音很冷,但慢慢地变得柔和,“但陆卿与别人不同。”

“陛下之意,是臣为妇人,因而子嗣的爵位还可以从夫君处袭来?”

天子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如果她想要传给子嗣一个比县侯更高的爵位——有什么比成为皇后来得更快,更直接的呢?

他的皇后死了吗?

按照夏侯惇传来的消息,皇后未死,而是被迎至鄄城妥善安置。

那些皇子皇女呢?

他们也在皇后身边,由那些幸存下来的宫女和黄门照顾着。

但天子站在她面前,这样温柔地暗示她,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都可以弃如敝履——只要她愿意与他结为盟友。

这是完全不关乎情爱的婚姻,她不能奢望在天子这里获得一丁点儿的关心与爱护,甚至只要她的事业失败了,她也会成为第二个伏后,被天子丢在冰冷黑暗的角落里,再不看一眼。

——但如果黑刃在,会怎么说?

【他有野心,但太过孱弱,这岂不是更好?你需要一个这样的利用对象,你已经改过名,取了字,又有世人皆知的好名声,杀猪匠的出身已经不再能桎梏你。若你能够登上这个台阶,将他作为傀儡,这架名为“汉室”的机器就可以为你所用了——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你看,他清楚得很。】

“陆卿?”

她沉默着,他轻轻地唤了她一声,甚至歪了歪头,略带一点孩子气地去望她微微低下的面孔。

除了这些之外,只要她依旧强大,他甚至也可以扮演一个温柔又深情的顶级世家美少年给她看,她要是想玩点什么浪漫的,天子必然也有耐心来陪她。

“陛下可曾听说,建安元年时,臣于青州曾与袁谭交手。”

天子迷惑地微微皱起了眉。

“朕曾听闻。”

那场战役规模并不大,战果也不明显,充其量被称为“小青河之役”,但在陆悬鱼心中,印象极其深刻。

她这么说,天子便微笑着听,一面听,一面要小黄门为她寻来坐具,要她坐下慢慢说。

于是她便详细地讲给他听,战前她为什么想要与袁谭决战,战斗中她明明已经包围了袁谭的前军,为什么又放弃,战后她又做了很多这样那样走向的猜想。

“若臣能够冒一次险,或许臣便能全歼那支青州军。”

天子微笑着望向她,“陆卿后悔了?”

“不,”她回答,“臣不仅没有后悔,反而庆幸。”

天子愣了一下,“为何?”

“臣也许会赢,但如果臣有这样的想法,必有一日因轻率莽进而死无葬身之地。”

那张精致又美丽的小脸不笑了,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臣之所以有百战百胜的名声,非因臣勇武过人,智谋超群,”她说道,“而是因臣行事谨慎,总知道什么当要,什么不当要。”

当杨彪从屏风后走出来时,陆廉已经出了行宫。

天子仍然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冕旒挡着他的眼睛,也挡着他的神情。

“陛下。”

“真如令君所言,”天子说道,“她不愿。”

杨彪原本有些不悦,很想要直言进谏,但见到天子呆呆坐在那里的模样,忽然心疼起来,“陛下是大汉天子,不必如此小意屈就。”

“天子有什么了不起,朕的兄长也曾是天子,他若不死,朕岂有此位?”

“陛下——”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似乎根本没听见杨彪急切地想要打断他的话语,他的声音变得又快又尖利,失去了往昔那从容不迫的典雅风度:

“怀王是如何而死的,令君知否?”天子说道,“他喝了鸩酒,他们说那酒喝下之后,腹痛如刀绞,脑裂而——”

“陛下!”杨彪大声喊道,“刘备非董卓,陛下不必有此虑!”

天子的那双眼睛从冕旒后面幽幽地望过来了。

那不是少年的眼睛。

那是一双日日夜夜都被噩梦所禁锢,因而飞速苍老的眼睛。

“他非董卓,身边也没有李松李儒么?”

李松为更始帝刘玄杀了孺子婴,李儒则为董卓杀了刘辩。

更始帝也姓刘,也未必想杀一个痴傻的废太子,但只要他一步步向上走,会不会有人想要替他铲除这些路上的绊脚石呢?

杨彪上前一步,突然跪拜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若有人行此不臣之事,”老人颤抖着说道,“臣当以颈血溅之!”

被天子怀疑有不臣之心——至少下属有不臣之心的刘备现在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他盘腿坐在竹席上,认认真真地编着一顶草帽,甚至徐庶走进院落时,刘备都没有察觉。

一只蜘蛛飞快地从竹席上跑过,竟然也从这个擅使兵刃的老革身边逃了一条命。

徐庶咳嗽了一声。

“主公。”

“元直!”

刘备将草帽放下,起身欲迎时,徐庶早已经几步上前,不曾令主公走下台阶。

“主公有这样的闲情,”徐庶笑道,“军中大可放心了。”

刘备脸上立刻挂上了不安。

“我非偷闲,实在是……”他支吾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跺了跺脚,“元直可知我心事?”

刘备屯于古城,曹操屯于宛城,两军已经对峙很久了。

曹操无法去迎天子,刘备也不成,似乎谁只要动一步,对面立刻就会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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