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93)

作者:玛蒂尔答

“你不知道。”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十三弟薨逝之后,兆佳福晋因为过度的悲伤而损伤了身体,太医甚至一度断言她恐怕不能坚持到十三弟五七之日。”

“若非富察氏昼夜扶侍,不脱衣履,又令她以己为念,勉力求生,或者如今便要一同办兆佳福晋的丧礼了。”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爱新觉罗家夫妻,尽是痴情种。

“朕下旨的时候已于两家皆有明言,若是将来后悔,富察氏可以回到母族中去,不许他们不接纳,亦不需怡亲王府仰仗皇恩将她扣押。”

“若是她的确打算在怡亲王府终老,朕也可以替她收养弘暾从弟之子,无子而有子,往后百世,都能有人供奉香火。”

古人总是迷信这些,以为自己死后世界仍然会一成不变。

“婉襄,人不能永远做出正确的决定,也不能替别人决定。”

这句话道理浅显,却意味深长。人人其实都不能避免于做替他人决定的事。

譬如她为小富察氏求自由,譬如他想要在他驾崩之后放她自由。

婉襄的心潮澎湃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缓解她心脏的压力。

雍正爱怜地将她抱地更紧了些,旧日的阴影仍然萦绕心怀,他们都需要时间去将它瓦解。

“那敦肃皇贵妃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婉襄原来以为她要先问桃叶,问那常在,甚至也可能要问问宁嫔,问熹贵妃,问皇后。

却没想到她今日在他面前,这样轻易地便问出口了。

婉襄明显感觉到雍正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而后很快又松弛。

“赋质温良,持躬端肃。”

他知道婉襄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她是个很温和的人,无欲无求。一生不干预外事,除了……”

他没有说下去,先弯下腰来蹭了蹭婉襄的面颊,笑自己傻。

“你一定觉得朕很傻。朕是雍亲王,后来更是帝王,她侍奉在朕左右,怎会无欲无求?”

“求子女,求荣宠,求自身与儿女平安康健,求家人加官晋爵,人生在世,总要有所求的。”

这转折又突兀,又自然,“但她就是无所求。”

“她活得简直像是一个圣人,朕来或者不来,其他妃妾是否与她为难,甚至于儿女……儿女之逝,她也能淡然处之。”

“朕年少时便参禅修道,仍然有许多事看不开,朕是不如她的。”

雍正此时提起年氏的时候,语气之中仍然带着淡淡的惆怅。

但并不是那些能令他发疯的刻骨的悲伤——婉襄毫不怀疑,即便是五六年过去,再提起怡贤亲王之薨,他仍然会如这一年五月初时一般悲怆。

但他于年妃……是时间过去了,还是……

“朕既能参透自身之死,又如何不能参透他人。”

他是刚刚从鬼门关走回来的人。

“伤心难免,朕既知道自己与她从未相爱过,又已完成她薨逝之前的嘱托,便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若一个人无欲无求,便当然也不会知道爱人的滋味。

他似是要一次便将事情说明白,“‘正己摄下,貌敬行祗’皆曰‘肃’。‘敦’字则从未见于历代后妃谥号,多为男子之谥。”

“朕想,后世之人一定多有犹疑,不明何意,甚至还要笑朕男女不分。”

比如婉襄,便只以为这又是雍正不甘于人下,不肯与他人类同的证据。

“那也是她唯一逾越的时候。她知道年羹尧得罪于朕,知道自己天年不永,于是同朕说,她生来便有心疾,一生不得操劳用心,因此平生事皆不留心。”

“她没什么期盼,唯独希望朕能将这个‘敦’字赐给她做谥号,‘敦’者,敦亲睦族,厚待亲属之意。临死之时,她要保全的是她的家族。”

“这没有错。”

婉襄语意坚定,“您那时身体康健,如愿以偿地坐稳了江山,她不必为您祈求什么。”

她静静地凝望着他,而他也如是。

“这当然没有错。可朕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酷烈的君王,至少对有过功绩的臣下不是。”

雍正深恨官员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常常在上谕朱批之中申饬或是勉励官员应当克勤克慎,无忝厥职。

“那些事是年羹尧一人之过,至多累及子嗣。她父亲与长兄都有功于社稷,她知道朕不会迁怒。”

却仍然选择这样做了。

绾春轩安静下来,时过境迁,无爱亦无怨。

“你跪在那里的时候惹朕生气,朕不知为什么,便想起了她。”

他的性情向来急躁,给了敦肃皇贵妃最大的体面,那些面对病弱的皇贵妃无法发泄的火气,婉襄时隔多年,撞到了枪口上。

“我也狠狠地刺了四哥的心。”

她现在不需要他的歉疚,她也不想同他道歉。

雍正轻斥了一句,“大逆不道。”

日色转轨,笑意一点一点地爬上彼此的眼眸,相拥又释然。

“勤政亲贤殿里那只胭脂水莲口瓶还在等你修补,朕从未见过如你一般不负责任的匠人。”

“年希尧又进了一窑新的胭脂水瓷器,朕等着你去挑。”

“婉襄,同朕一起搬回到九州清晏去住吧……”

作者有话说:

珍爱生命,婉襄是有恃无恐才这样做的。

第78章 神仙

“蒹葭叶上雨声过, 乍觉新凉飒飒多。山色崔嵬千叠翠,湖光潋滟万重波。”

“游鱼避钓依寒藻,翔鸟惊弦就碧萝。莫讶金风催改序, 秋晖偏好快晴和。”

婉襄方于纸上落下这首名为《雨后九洲清晏望西山》的御诗, 雍正在她一旁批奏章,便立刻将它夺了过来。

他将这张纸利落地揉成了一团, “前些年作的旧诗了,并不大好,别念了。”

雍正做完这些,分明心虚, 却仍然一本正经地批着奏章。

“也就是比四阿哥的‘臭诗’要略好些罢了。”

婉襄评价一句,在心中暗笑了一下, 不打算再打扰他,转而走到一旁, 去侍弄圆明园中花卉园头送过来的花草。

在六宫妃嫔眼中, 这一次婉襄是又复了宠。

为讨好雍正, 也探听虚实,难免要来绾春轩中走动。

婉襄本不想如从前一般搬到九州清晏中实际居住,实在不胜其烦, 便只好同雍正一起在搬到了万字房。

万字房是一处“卍”字形的建筑,汉白玉为基底,建于水中, 风景独特秀丽。

雍正赞它“冬燠夏暖, 四季咸宜。”因此很喜欢在这里居住。

雍正和乾隆两父子实在有很大的区别,雍正万事都讲究实用, 在建筑的取名上也大多如是。

譬如“九州清晏”, “勤政亲贤”这般的殿宇名, 都是期待能够巩固清朝的统治。

又如“桃花坞”、“杏花村”、“万字房”,这是因地制宜。

乾隆则万事都讲求美观诗意,将桃花坞的名字改为“武陵春色”,借桃花源典故;杏花村为“杏花春馆”,万字房为“万方安和。”

“没有烦恼通常是写不了好诗的,否则怎么说‘为赋新词强说愁’?”

“皇帝的痛苦不能为万人所呼应,往往也就写不出什么好诗了。”

婉襄背对着雍正整理花草,又忍不住轻轻偷笑了片刻。

雍正见婉襄不回应,又忍不住要撩拨她,“从前不见你摆弄花草,秋日里怎么想起来。”

实则秋日之时圆明园也有许多花朵盛放,木樨最是清香四溢,木芙蓉娇媚婀娜,秋海棠嫣然窈窕,更是分不清菊花有多少名种。

“昨日去天然图画探望皇后娘娘,又恰好遇见宁嫔也在。”

“她们正挑了许多新鲜花草插瓶,宁嫔好好地给我和娘娘说了一通插花之道。我也觉得有意思,因此今日自己来试一试。”

婉襄拣出一支颜色近品红的木芙蓉,在那只她刚刚修补好的胭脂水莲口瓶旁比了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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