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89)
“桃叶,我和你姐姐是不一样的。我和你也是不一样的。”
“但这宫中的人想要活下去便都是一样的。姐姐与我,以及我姐姐没有任何分别。”
桃叶是在这个朝代的土壤中发芽生长出来的人, 自小孤苦无依,略长成些便入宫为奴。
她所汲取过的那些养分以及经验和婉襄这样的外来者是不一样的, 她或许不懂什么胭脂水,梅子青, 但她比她更知道怎样才能在宫闱之中活下去。
婉襄低下头, 忘却方才宁嫔年妃之语,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这不是她对命运的妥协,仅仅只是她对桃叶的妥协。
相比于桃叶,她唯一的优势便是尽知历史, 谦妃和雍正之间还是会如史书所记载的那样发展下去。
已是六月下旬了,天气尚且闷热。
这段时日婉襄在系统里给她搜集的那些文物都加上了标签和简短的描述,大部分的心思投入在此处, 许久没有下床走动了。
仅仅只是从绾春轩过小桥流水, 走到桃花坞门前便已经气喘吁吁。
但婉襄还是决定要再往外走一走。
京城的夏日实在太过闷热了,在房中见云霞千重只觉得美丽, 到此刻便觉得是那些云霞燃烧带来了热量, 令人几欲死去。
她实在虚弱, 有些承受不住,湖畔的石头也尽是滚烫的,她不想走到亭台楼阁中去,遇见了不想遇见的旁人。
桃叶便搀扶着她往树荫山石下走,一路上反而也遇见了不少宫人,不识得她,没有同她请安便匆匆地走了。
“桃叶,她们方才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她分明看见两个经过她身旁的宫女,手中捧着的托盘中,是白色的麻衣。
怡亲王薨逝已经一月有余,不应该还有人穿丧服……
桃叶的神情很冷静,“六月中旬,圆明园中便隐隐有流言,说万岁爷病势沉重,已然无力回天了。”
“内务府已经开始准备丧仪所用之一应物什,姐姐,你没有看错,那就是丧服。”
“桃花坞中前几日便已经得了,只是我怕你伤心,不利于养病,没有拿给你看而已。”
帝王若当真崩逝,礼仪和物品都十分繁琐,的确是要提前准备的。
可雍正的病情如今真已经糟糕到了这样地步么……
回想起那一日的争吵,婉襄心中一瞬又如有剧痛,不得不扶着一旁的柳树,勉强稳住露身形。
那些痛苦仍然在不断地蚕食着她,令她整个人有些无力地蜷缩起来,树荫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瘦小的身形。
“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再召我。”
他召了皇后,她毕竟是他的妻子。
不见熹妃是因为他不满他们母子已经以太子,以太子之母自居,那么宁嫔呢?
“……我听牡丹台侍奉的宫人说,内务府最近还在准备熹妃娘娘晋封熹贵妃的礼服,也不知娘娘能不能在那件事之前顺利册封。”
“哪件事呀?万岁爷下了册封贵妃的旨意了么,我怎么没听说?”
她们并没有发觉站在树荫里的婉襄和桃叶,不要命似的继续说下去。
“圣旨?倒好像的确没有听说,不过牡丹台的宫人都是这样传说的。还哪件事?哎呀,就是不成贵妃就成太后的那件事呗。”
另一个惊诧起来,粉面涨红,“你说什么呢,这是要掉脑袋的……”
渐行渐远。
柳荫湖畔再无人经过,桃叶握住了婉襄的手。
“前面有一片假山时,此时只怕还阴凉些。姐姐今日好不容易从桃花坞中走出来,总要多听一听如今圆明园中的宫人是怎样说的。”
身后是一片半枯未枯的荷,婉襄回过头去,发觉自己的倒影落于水中,竟纤瘦地一如沿岸的柳树。
“越发与常年病弱的敦肃皇贵妃娘娘相似了……”
宁嫔的声音回响起来,婉襄为这倒影所惊,一下子慌乱了心神,任由桃叶牵引着她,朝着山石的方向走去。
脚踏在落叶之上,腐朽的气息接踵而来,有小虫自一旁的草堆之中跳出来,掠过了婉襄的脚背,她一下子就回过神来。
眼前是一片连绵的太湖石,中间有无数大小错落的山洞。
这样的地方最多是非,她已经看见了夏日宫女衣装碧绿色的裙摆,不想走进去了。
“在这样的地方行走是会遇见蛇的,桃叶,我们回到桃花坞去吧。”
“遇见蛇便抓住它,或者赶走它。”
桃叶显然也看见了,用力地抓住了婉襄的手,放轻了脚步,继续往里走。
她们最后就停留在距离那两个宫女不远的地方。
“……怡亲王骤然薨逝,实在是令万岁爷伤透了心。这回只怕是真不成了,怡亲王薨逝那一日,他便召了内务府那位年大人,令他找出了几件他的旧物。”
“还嘱咐说……嘱咐说这些东西是要在他万年之后安放在梓宫里的。”
另一道声音传来,“不止是初四日,十日之后又降谕旨,要将一只金托碟白玉杯以及一份黄地珐琅杯盘收贮在自鸣钟内,存为万万年之后随往万年吉地祭祀之用。”
这两个宫女的声音不似方才柳荫堤上的兴奋,话语之中满是遗憾,还有隐秘的恐惧。
尽管康熙之崩在并不遥远的九年之前,那时宫中绿蛾红妆者,并非是她们。
“万岁爷素来是个极仔细的人,连这样的事也都要一一指定好。万岁爷也真是个伟人,能这般平静地面对生死之事。”
“可惜天不假年,竟要早早地收我大清如此英主……”
假山之上覆盖藤蔓,上面还带着午后暴雨时落下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婉襄身上,尽数冰凉。
她没法继续听下去,寒意一阵阵地袭来,努力地压制着自己才没有能够咳嗽起来。
桃叶跟在她身后步出山洞,“这并非是我刻意安排姐姐听的,实际上满园之中各处的宫人都在议论这些事。”
“我并不觉得如今这位是什么英主,爱新觉罗家的人每一个在我眼中都不过是渣滓。”
“万岁爷他就快要驾崩了,我只是想要问问姐姐,仍旧觉得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桃叶是个从一而终的女孩子,她的倔强是天真的,是一往无前的。
到了此刻,她也并不如其他的宫女一般担忧自己的前程出路,她只不过是想要婉襄认错。
可明明是桃叶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婉襄不想回应她什么,她要回到桃花坞去,或者……
她刚刚借助那些太湖石的力气从阴影之中走出来,柳堤之上是一群肃静的宫人。
他们手中捧着各种祭器,银蜡台、黄签盘、剪烛罐、锡座壶、柿子壶、莲子壶……
婉襄有些木然地辨认着这些东西,直到最后一个捧着天蓝釉香炉的小太监经过她,她不自觉地缀在队伍末尾,跟了上去。
她跟着他们一路往西北方向走,桃叶又跟在她身后。
她跟着他们一直进了佛楼,终于有人发现了她,捧着祭器不恭敬地窃窃私语。
这些祭器并不是为帝王崩逝而准备的。
婉襄于是松一口气,越过他们,走到队伍最前,抬起头见金身完美的漫天神佛,忽而又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迫。
那些神佛都不说话,最中间的释伽牟尼似乎洞悉一切,拈花微笑。
婉襄望着他慈悲的脸,试探性地问他:“你知道我的来处吗?”
神佛没有回答,微笑的弧度都不曾改变分毫。
婉襄一下子就确定了,他们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的来处,亦不知她的去处,什么如露如电,梦幻泡影,世人为何敬仰他们?
婉襄莫名其妙地恼怒起来,她跌跌撞撞地从蒲团上爬起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朝着大殿外面走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四野茫茫,在她眼中尽是荒野。
她不知道她又开始发起了高烧,在她决定好方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体一软,又是桃叶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