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87)
她有些仓惶地抬起头,他的目光同样不坚定,但他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婉襄,过来。”
婉襄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朝着他走过去。
他拥着她,目光却不曾与她相接,“皇后已经下旨惩罚瓜尔佳氏,令她一同前往怡王陵寝为十三弟守陵。”
“可从那一日之后,至圆明园中,你虽然几乎日日都在朕身旁,却总令朕感觉微有隔膜……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上一次来圆明园中,婉襄居住在与牡丹台相对称的韶景轩中。
那时牡丹台的主人是熹妃,她不过一个小小贵人,引来礼官非议。
因此这一次雍正便亲自为她择选了距离九州清晏十分遥远的桃花坞,这样她陪他到夜半之时,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九州清晏里。
但婉襄没有这样做。
无论再晚,她每日都会回到桃花坞中的绾春轩中去,若逢诏,则白日再往勤政亲贤殿来。
他问她是因为什么事。
她能说吗?要说吗?
婉襄只犹豫了一瞬,便挣脱了他的怀抱,笔直地跪在了他面前。
这些天来,她已经为此犹豫不解太久了。
“请四哥收回令兆佳福晋收富察氏为儿媳的上谕,准许她在怡亲王丧仪结束之后便回归母族。”
“自此以后或缟衣食素,或再行婚嫁,皆与前事无干。”
她不想弄明白为什么雍正会下这道旨意了,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做出的决定往往都并不能让理智的他们自己满意。
“你说什么?”
“况且怡亲王在生时……”
这并不是疑惑的语气,婉襄抬起头来想要继续说下去,雍正豁然从龙椅上站起来,掀翻了案几上的松花石素池砚。
砚中的朱色墨四散飞溅,犹如义士的鲜血。
有点点落在她面颊上,也有一滴溅入她眼中使她剧痛,凝固住了她的思维。
他的声音虚浮,身体显然支撑不住这样的消耗,“怡亲王薨逝未久,弘暾是他挚爱之子,你同朕说这些?”
“你可知是富察氏自己上表请求,你可知她以死相挟,你可知马齐入宫见朕,这般体面一生的老臣,为孙女之事涕泗横流,你可知……”
他的话说到这里,语调越来越沉重,内里却空虚,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终至于咳一口鲜血在案几上。
这鲜血唤醒了婉襄的神志,她顾不得再计较什么,快速膝行上前,“四哥……”
“别靠近朕!”
“你可知你方才在说些什么?”
他激烈地制止了她,甚至脚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追问她:“若是朕死了呢?”
若是他死了?
他死了……
雍正的话极大地刺痛着婉襄此时敏感纤弱的神经,偏偏又是最有反骨的那一段。
心中的担忧荡然无存,她顾不得抹去面颊上的墨迹,凛然不惧地望着雍正。
“我自然会好好地活下去,为四哥这些时日待我的好而甘心将自己的一生埋葬在这宫墙之中。但富察氏不一样!”
“她没有和弘暾成婚,她没有享受过一日真正同他在一起的快乐,她凭什么……”
“没有凭什么。”
他望向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酷烈,他比坤宁宫中着朝服的那个男人还要更像帝王。
“只凭朕当年下了旨意,富察·蒲尔别是爱新觉罗··弘暾的妻子,出嫁从夫!”
女人只是附属,是男子的玩偶附庸。
她应该知道他是这样的。这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是这样的。他是他们的君王,当然不会是例外。
婉襄望着他的面庞,忽而觉得自己一切的坚持都没有意义,她有些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
“她从不同朕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雍正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着真切的伤心,更悲哀的是婉襄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说的那个“她”是谁。
婉襄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一丝冷笑从她的唇角逸出,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她很快重新跪直了,“嫔妾不是敦肃皇贵妃,不懂得什么是克尽敬慎,持躬端肃!”
他竟然拿她和敦肃皇贵妃作比,比什么呢?
“今日的一切,不过是雍正三年敦肃皇贵妃薨逝时情景重现而已。”
“是了,您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也如今日一般丧失理智,大骂您在世的唯一兄长。”
“哐啷。”
他刚刚喝药所用的那只药碗被摔在了婉襄身旁,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去躲,碎瓷片飞快地划破了她身上轻薄的夏衣,割伤了她的肌肤。
也是胭脂水,不知这染了鲜红血迹的瓷器,还能不能算得上是名品。
“你走!”
他分明也有惊魂未定之色,但却极快地反应过来催她走。
婉襄毫无留恋地拜下去,勉力地从金砖上站起来,快步朝着殿外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雨,雨声笼罩在她身旁,是压倒性的,应该也会将他们的这一场争吵小心地掩藏在勤政亲贤殿中。
她就像是什么也察觉不到一般地辨认方向,朝着桃花坞的方向走去,直到拿着伞来接她的桃叶终于找到了她。
“主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婉襄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桃叶,你还记得万岁爷将我禁足那次吗?”
她自说自话,“看来是我对这个王朝的残酷体会不够,所以才能体谅。”
说完这句话,漫天的大雨倏忽间在她眼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迫着她闭上了眼睛。
婉襄清晰地感觉到世界正在崩塌,最后她坠落在桃叶的惊呼声里。
“姐姐……”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病势
“一自孤山春尽后, 荷风柳浪枕幽窗。”
绾春轩外小池塘中荷花其实已经几乎枯萎殆尽了,婉襄望着它们,错觉仍然是荷气满窗纱的盛夏。
“桃叶, 我们如今这样, 不是很好吗?”
桃叶坐在婉襄身旁的绣墩上,安静地做着针线, “姐姐,你和我姐姐是不一样的。”
在婉襄不曾察觉的时候,桃叶日复一日地沉默下来,身量也在逐渐长高, 真正有了十五岁袅娜的少女模样。
那常在并没有跟到圆明园中来,雍正不在皇宫中, 这大约是她最为清闲自在的时候。
桃叶分出心,望了婉襄一眼, “姐姐一定一直都想知道, 我姐姐的嗓子是被谁毒哑的吧,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婉襄望着她,她重又低下头去,一针一线, 勾勒出一双秋雁。
“是被她自己。”
桃叶留了足够的时间给婉襄,令她消化着她的震惊。自己面上却早已经平静无波,宛如千帆过。
而后又语气淡漠地说下去, “万岁爷初次见到她的那一日, 她就在御苑里。”
“万岁爷即位之初便下令罢鹰犬之贡,亦放走了御苑里所有的珍禽异兽。藏地新进了一只藏犬, 御苑里的人不会侍弄, 便待它如野兽一般敬而远之。”
“万岁爷喜爱犬类, 一直发愁不能和藏犬亲近,时常漫步入御苑探望它。”
“它在我姐姐手里很听话,婉襄姐姐你知道吗,我姐姐在草原上是能驯养野狼的女子。”
桃叶又想起幼年时她们姐妹二人在草原上流浪时的情形,那是她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伤痛,却也是再不可得的回忆。
婉襄沉默着,直到她从回忆之中走出来,继续着她的叙述。
“万岁爷那时很高兴,想要赏她女官品级,从此以后便一直为他豢养犬类。但是她拒绝了。”
桃叶苦笑了一下,犹如亲历一般,“她告诉万岁爷她想要做的是他的妃嫔,她不再想要做这宫里最低等的奴才。”
“万岁爷气得差点拂袖而去,因为他并不喜欢我姐姐。”
但后来,那常在当然还是成为妃子了。
“我姐姐的胆子真的很大,她说她也并不是贪图荣华富贵,贪图帝王威仪,她只是不想再做任人欺凌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