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323)
“朕也正是从小受曾祖母教诲, 所以才能于年少之时拥鸿鹄之志, 以至今日君临天下,为万民谋福祉。”
真正强大的男子不会试图抹去女子的功绩,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将这串数珠拿来陪葬, 带走不光光是孝庄文皇后对他的一片慈爱之心, 还有对天下的关怀,对天下人的感同身受。
而后是一盘凤眼菩提数珠,这是康熙所赐。
珊瑚佛头,松子石塔,青金石、白玉、碧玉记念各一串。敖其里一个,松子石钱一个,紫石碇一个,珍珠一颗,墨晶豆一个。
这似乎是不必解释什么的,为人一世,于父亲的眷念。
雍正自己拿着这盘数珠,默默然良久,几乎将平生事都回忆过一遍。
“雍正八年时未对你提起,或许也是件好事,如今又多了些新的感触。”
“做了帝王,便好似难做个好阿玛。即便皇考已于他的子女极其用心,子女心中也仍旧难免埋怨。”
“朕以圣祖之治为志,政绩不过如此,成人已然数十载,若说为人尊长,亦怕是不如皇考。”
“从前诸般借口,同熹贵妃,同裕妃多有隔膜,便同她们所出的孩子也一样如此。也是直到嘉祥出生,才真正重新学会以孩童的视角看待世事。”
她不想哄骗他,她说的都是实话,“于嘉祥与弘曕而言,四哥是个很好的阿玛。”
雍正将这盘数珠放下来,“朕要听嘉祥与弘曕将来自己说这话。”
那只玻璃鼻烟壶则是怡贤亲王胤祥的遗物,“朕素来喜欢把玩鼻烟壶,常常令造办处为朕制造。”
“早年间也都是十三弟为朕督办,每回造办处送来,朕与他都在一处,因此常常一同欣赏。”
“这只式样是十三弟最所钟爱的,留有一对。朕特意着兆佳福晋寻来其中一只,另一只做了十三弟的陪葬,彼此百年,各拥一只,便也是君臣兄弟,千年万年了。”
这只玻璃鼻烟壶看起来的确已经有些年成了,不似雍正后期所制造的这样精细精致。
但仍然维持着素雅大气的风格,是雍正一贯以来的审美追求。
《日课经忏》的套壳面签子俱已换新,字迹不曾动,雍正看来并不想多解释什么。
生杀、斗争、罪孽……他的或是旁人的,算得清算不清,不在经书在史书,没有人能强迫他忏悔什么。
最后的这枚古钱币青铜制,不知是何年代的。
“这是为额娘准备陪葬品时,朕偶然间得到的。大多数都留给了额娘,剩下这一枚未埋入黄土,便留给朕了。”
“额娘与朕母子之间情分到底淡薄,若有来生……”
古人喜欢用钱币陪葬,是祝愿来世也衣食无忧,不必为钱财奔忙。
纵是今生富贵为皇帝,迈过生死那条线,也要忧虑从未忧虑过的事。
“好了,朕若是再说下去,想来你又要生朕的气了。婉襄,子时将至,同朕一起去神武门上看烟花吧。”
他忽而这样说,明知伴随着烟花绚烂的是会令她心烦意乱的嘈杂,那些不平顺的心绪,还是慢慢地被抚平了。
她知道她此刻应该做一个贤妃,劝他不要出去。应该做历史上默默无闻,在这样的夜晚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的雍正谦嫔。
可她也太知道人生在世,欢愉便似烟花,转瞬即逝,她是不能不伸出手去抓住的。
婉襄握住了雍正的手,陪着他站起来,穿好了衣服,又披上披风。
就像是初次侍寝的那天,他们一同从内殿中走出来,却一点都不感觉到冷。
他也还是自然地张开披风,将她拥抱在他的羽翼之下,让她娇小地如同一只白鹦鹉,又从手心里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温暖送给他。
她答应过的,此生不会放开他的手。
他们从养心殿走出去,好像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后过顺贞门,一路朝前走,登上神武门城楼,望万家灯火,等子时到来的那一刻。
看惯了红泥小火炉,在城楼上,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安静地望了那繁华的灯火片刻。
而后他微微低下头,微笑着向婉襄道:“可惜朕忘了将那盏红牛角双鱼挂灯带来。”
城楼之下那么明亮,而岁暮之时连月光也吝啬落在他们身上。
她仍然被他拥在披风之中,像是他们本来就连在一起。婉襄握住了披风的边缘,将它举得更高了一些,完完全全地遮住了自己的脸,而后绕到他身前,踮起脚尖亲吻他。
婉襄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因为她知道他的大手会有力地托住她的腰肢。
他会比她更先沉沦,而后带着她一同坠入他眼中星河里的满船清梦中去。
她全然地沉溺在这披风里,他低着头,薄荷与烟草的味道慢慢地弥散开来,经由她跳动的心脏,经由她的血液送往四肢百骸。
“爱人的吻”,哪怕曾经有一刻,有数刻再具象,也仍然是云里雾里,很难形容的四个字。銥嬅
子时到来的那一刻,雍正十三年的烟花同时抵达,把天地之间最不明亮的那一处也照亮,让世间万物都心甘情愿地做了陪衬。
他终于放开她,目光却不离开她。
她站在原处,看着千门雪,看着万树花绽放在他眼中。
世事万物多变化,唯他的爱意恒定。
她也终于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了,“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是雍正八年时她写在素纸上的一句诗,也是他送给她的如意之上所篆刻的。
更是彼此的心愿。
“婉襄,你还记得么,你曾经数次与朕谈论,要朕设想五百年之后发生的事。”
婉襄说这话时微微笑着,她其实不必想象他作现代装束的样子,因为尹桢也即是他。
“四哥说自己会做一个学者,会著史书,看一看究竟是哪一个不肖子孙丢掉了大清的江山。”
“朕总觉得,即便五百年后换一个身份,朕还是同样会爱你。”
而她不必“觉得”,五百年后的柳婉襄与尹桢相爱着,这是科学、距离、时间与记忆都无法抹去的事实。
她来到这里,是失去所爱,也是拥有所爱。
婉襄万般诚恳,“我总觉得,拥有一刻就好了。”
雍正十三年,八个月,八天,八个时辰,再拥有一刻,每一刻都是好的,在未来的岁月里都是永恒。
“你要的太少了。”
雍正更贴近了她,握住了她的双手。
婉襄回应他,“恰是四哥可以给我的。”作为帝王,作为丈夫。
“朕从前见你留心于那些弘历用于迎娶侧福晋的礼器,心知你不羡慕,原是体谅朕。所以朕原来想让内务府照例给你准备一套,但后来想想又作罢。”
“终究不是真的,不过是空欢喜。从前许给你雍邸,连带着它的一切,朕都会给你。”
他是把自由一同许给她的,需要打破祖制,就像他要保留胤祥这个名字一样前无古人。
她平静地告诉他:“雍邸属于大清,应当为帝王所有。”
乾隆会把雍邸和其中财物都赐给和亲王,那原本就不是她和嘉祥,和弘曕能够拥有的东西。
他在她面前再不倔强,再不必“戒急用忍”,不像她反对他一样反对她。
雍正只是松开手,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之中取出一只杯子,握着杯子的一半,引导着婉襄握住它。
是一只由犀牛角雕成的鹰熊合卺杯。
古人称大婚为“合卺”,合卺杯即为婚礼上夫妻交杯所用的酒器。
一鹰一熊纠结于两杯之间,使得两杯相联,永不分离,中通一道,使酒可以相过。
“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只制了这只合卺杯,交由你收藏。”
清代唯有帝后可以合卺,他方才所说的“照例”是照了什么例,她已然尽数都明白。
史实已定,在历史的缝隙之中,他已经给了她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