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96)

作者:映在月光里

徐仲升下意识抬头看去,太阳太过刺眼,他眼睛干干的,晦涩刺痛。

齐佑没再多说,起身进屋。

徐仲升想到家人,他年迈瞎眼的娘,妻儿们,他们跟着他,没过几天好日子,接下来……

徐仲升不敢想下去,后悔几乎将他淹没,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鸣嚎哭。

齐佑听着,神色一如既往平静。

人生其实并非没有选择,如徐仲升,如他皆如此。

他们亲自选择了不同的路,都要各自面对以后的结局。

这次,他动了常平仓,不知动了多少人的利益。估计以后的明枪暗箭,会如雨般向他扎来。

齐佑心想,若有不小心身死的那天,他应当不会如徐日升这般哭。

因为他从来无愧,无悔。

第六十七章

康熙接到齐佑的急信, 几乎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过去。

待缓过神,康熙气得将信用力往御案上一拍,铁青着脸召见了李光地等人。

几人来到御书房, 看到康熙的脸色, 皆大气不敢出。

康熙喘着粗气, 将信一扬, 厉声道:“你们都瞧瞧,都瞧瞧!蠹虫, 一群蠹虫!”

众人都不敢动, 躬身伺候的梁九功,悄然走上前,捡起信,递给了离得最近的吏部满尚书鄂尔多。

鄂尔多暗叫了声晦气,却不敢不接, 匆匆扫了信, 心里一惊,将信交给了吏部汉尚书张士甄。

张士甄看完之后, 脸色微变。不过微一沉吟,便坦然将信再递给了李光地。

李光地看后一声叹息, 将信继续传了下去。

康熙阴沉着脸望着众人,最后在鄂尔多与张士甄身上停留。

两人羞愧心虚害怕,深深埋下头, 努力屏住呼吸,生怕要承受康熙的怒火。

李光地见状, 突然想到先前从喀尔喀回京时, 齐佑曾经与大阿哥说的那番话。

齐佑说:“对, 大清不够强大。大清不但不强大,还很弱。”

当时大阿哥不服气,其实他当时也颇有微词,认为齐佑太过武断。

如今天下算是太平......

想到这里,李光地脸微不可查红了红。

天下所谓的太平,是因着没有打像三藩那样大的打仗。各地民怨一起接一起、从未断过。

前两年江南地区的湖州民变,湖州知府应对不了,朝廷下令泰州知州施世纶前去平叛。

不过朝廷缺乏粮草,责令施世纶自筹军饷。泰州发过洪水,庄稼欠收,施世纶筹措粮草非常困难。

施世纶因此被人参揍恶意征粮,究竟有无恶意,朝廷所有官员,包康熙都心知肚明。

粮食从何处来?

穷苦百姓肯定拿不出来,施世纶对待穷人向来宽厚。如果遇到民怨官司,先不问缘由,普通百姓与士人,肯定偏袒普通百姓。

施世纶的征粮,定是从富绅身上强征而来,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借此弹劾了他。

李光地对于此事,潜意识觉着不对。究竟何处不对,他一时也理不清楚。

此时,他突然很想听听齐佑的想法,并试图去猜测他的想法。

比如对于湖州民怨,齐佑应当会说,湖州民怨从何而起,要找到源头。

源头当然是因为百姓被压榨,剥削,过不下去才会愤然起事。

至于让施世纶去平叛,朝廷不给粮草,强行向百姓征收,无论是富还是穷,最终又埋下了另一颗民乱的种子。

朝廷成功平叛,则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如无数次的免除穷苦百姓所欠赋税一样,只将腐烂的脓疮掩盖起来,底下仍在继续发烂。

李光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越想心情越不能平静。

康熙看到张士甄与鄂尔多两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大清不比别的朝代,中枢之中,无论是大学士还是尚书,侍郎,皆满汉各一人。

官员比别的朝代多一倍,却依然做不好事情,白白浪费了他的俸禄。

康熙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吏部用人用官考核,宣化府出了此等混账,你们都没有发现。莫非是瞎了眼,平时只知道混日子吃饭等死!”

李光地瞄向张士甄,见他低垂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再看鄂尔多,他额头上有汗滴在地上,连擦都不敢擦。

骂完吏部的,户部作为常平仓的实际直属管辖部门,当然也没能讨到好。两位满汉尚书,同样被康熙骂得狗血淋头。

康熙尤未解气,怒吼道:“去查,给我查清楚,自上而下的查!没本事查出来的,都给我滚回去,省得尸位素餐!李光地!”

李光地被康熙突然点名,头皮霎时一紧,赶忙出列应了:“臣在。”

康熙道:“此事由你负责,速速前去张家口!”

李光地应了下来,还没出发,齐佑第二封急信又到了。

康熙看完,这次除了气愤之外,还有难以言喻的茫然与痛心。

齐佑将徐仲升的履历,详尽详实写了出来,没有多余的评价,笔触冷静至极。

康熙没有叫其他人,只将太子与吵着要去西北的大阿哥,还有李光地一并叫了来。

几人看过了信,大阿哥怒不可遏道:“反贼!真真是胆大包天,连阿哥都敢谋害!汗阿玛,此等狗官,就该诛九族,留着作甚!”

太子也感到恐慌,唇亡齿寒,这次是齐佑,下次就轮到他们了。

他难得与大阿哥意见一致,痛心疾首道:“汗阿玛,这次一定不能轻饶了,此事就是他们的试探,若是一再忍让,只怕他们胆子会更大!”

李光地见到太子与大阿哥嘴皮一张一合,将他们的话全部都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进去。神色恍然,心木木的。

他想到了自己。

幼时全家落入山贼之手,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父亲早亡,得靠叔父与族人接济读书考学。

家乡在泉州,当年大清与郑经打仗时,屡遭战乱之苦。

多年寒窗苦读,几经起伏。如今回到朝堂,虽得康熙看中,树大招风,依然如履薄冰,谨始虑终。

李光地常常羡慕留在家乡侍奉母亲的弟弟李光坡,他的才学不逊于自己,却无心出仕,只一心做学问,研读经史。

如若不是李氏一族还算富有,他与徐仲升,会不会是殊途同归?

所有读书人,起初所为的不外乎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待到书读得越多,出仕为官之后,为何而读书的初心,全都抛在了脑后。

碌碌无为,随波逐流,变成了徐仲升那样的官。

康熙待太子与大阿哥说完之后,转头看向了李光地,见他神色好似不对劲,眉头一皱,沉声道:“李光地,你可有什么想法?”

李光地回过神,斟酌之后,说道:“皇上,七阿哥乃是最熟悉前因经过之人。如今他尚在张家口,离得不算远,不若召他回京,听听他的想法。”

太子不高兴了,他们都在,朝堂之事,难道还要齐佑出面解决?

顾忌着康熙在,太子勉强挤出一丝笑,说道:“李大人,七弟赶着前去垦荒。眼见天气一天天变暖,若耽误了他的行程,岂不是会误了春耕?”

大阿哥这时就与太子要唱反调了,难得聪明了起来,说道:“五常那片比起京城要冷得多,春耕要晚些。再说七弟要拉粮食,加上牛马,一大群人,压根走不快。他哪怕赶回京城,再追上去也来得及。”

太子张嘴欲辩驳,康熙这时发话了,不容置疑说道:“急召老七回京。”

几人都不敢再说话了,各自怀着心思告退。

齐佑接到康熙的急召,等林大牛他们到达之后,让他们拉走了一千两银子的粮食先行。将张家口托付给了齐尔朗继续守着,他则快马加鞭回了京。

原本要四五天的路程,齐佑用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午后就到了乾清宫。

康熙见到齐佑,心疼之外还有自豪,见到他风尘仆仆疲倦的模样,将梁九功指挥得团团转,又是打水,又是上茶水点心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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