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95)

作者:映在月光里

不然,齐佑没有得到旨意,就是身为阿哥,也没资格来查常平仓的库房。

别说张家口的常平仓,其他周边的常平仓,经过这次之后,恐得全部夹着尾巴做人,暗自赶紧将缺口补齐。

而且他们还不敢在市面上大肆购粮,一旦某处粮食价钱出现大幅上涨,引起民怨,不用查库,他们都会倒大霉。

徐仲升放弃了挣扎,如同石像一般立在一旁,呆望着灯火通明的仓库忙碌起来,直到天光大亮。

仓库所有的粮食都清点了一遍,满打满算不过一万石出头,亏空高达三分之二。

究竟亏空了多少年,已经无据可考。

齐尔朗都惊呆了,一夜没睡着实有点累,他抹了把脸,恨恨说道:“每次去户部要粮草,都得跟孙子似的求情。他们不但推三阻四,还缺斤少两,原来早就被人贪了去,哪有粮草给我们!”

齐佑扫了眼蹲坐在地上的徐仲升,没有接齐尔朗的话,转头看向庭院里的独轮车与麻袋,不禁笑起来,说道:“劳烦你留下些兵守着这里,守到我的人马到了,他们将粮食拉走之后就可以了。朝廷应该会很快来人,到时候你将抓到的人,全部交给他们去审。忙碌了一夜,着实辛苦你了,我会写信给汗阿玛,如实上报的。”

齐尔朗听到齐佑会写信给康熙,一份功劳肯定跑不了。他心下大喜,面上却装作谦虚,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这是下官应做之事。七阿哥才辛苦,不若随下官回兵营去歇一歇?”

齐佑笑道:“多谢大人,我就在这里随便歇一歇就是,很快就会离开,就不去军营打扰了。”

齐尔朗懊恼不已,知道自己又脑子不清楚,又说错了话。

军营里岂能随便什么人都能进,齐佑贵为阿哥也不行。正因为他是阿哥,更加不行。

齐尔朗留了些兵丁守卫,将抓住的匪徒全部押走之后,常平仓安静下来,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春日阳光灿烂,明晃晃照着大地。

徐仲升还坐在台阶上,神色灰败,目光泛散。

齐佑看了他眼,没有理会,转身准备进屋。

“七阿哥,七爷。”徐仲升突然抬头看过来,哑声开口叫了他一声,脸上满是自嘲,“可惜我是汉臣,不用自称奴才。”

齐佑停下脚步,目光坦然迎着他,温和地说道:“没关系,怎么称呼都行,我从不在意这些。”

徐仲升讥讽地说道:“您当然无需在意,因为你已经是阿哥皇子,高高在上。不用读书考学,哪怕什么都不用做,你还是能锦衣玉食,一辈子享受着荣华富贵。”

齐佑讶异了刹那,好脾气笑道:“还是要读书的,与你们一样,同样要早起晚归苦读。你应当知晓,皇子阿哥要读的书,不比你们少。”

徐仲升哈哈笑起来,笑容疯狂,“你们读书,身边一堆奴才伺候,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珍稀古籍任取任读,用最最好的笔墨纸砚,什么都不缺。那叫读书?那是天底下最好的享受。还做什么官,做什么事,我能读一辈子!”

齐佑笑了笑,当桂和去提了茶水来,走到他身边坐下,倒了杯茶递过去,侧头问道:“我没看你的履历,你家中以前很穷吗?”

徐仲升接过茶一口吃了,仰头望着远处,眼眶渐渐泛红,缓缓说道:“我出生在京郊,家中原本还过得去。家里的地被你们旗人权贵苏克萨哈手下的管事看上了,起了纠纷。家父被管事打成重伤,在床上躺了半年之后去世了。按照律法,害死家父之人只被判打了板子,赔了二两银子。哈哈板子,官官相护,只怕那人仅仅被拍了拍灰罢了。二两银子能做什么?一根参须都买不到。家中的地没了,家父受伤吃药,欠了一堆债,娘几乎哭瞎了眼。为了我读书,家中早已经一贫如洗。幸好老天看不过眼,苏克萨哈倒了大霉,那个管事被砍了头。”

齐佑静静听着,望着天际的太阳。

太阳最公平,照在每人身上、不管是王孙公子,贩夫走卒,怜悯看着人世间的蝼蚁挣扎。

徐仲升闭了闭眼,神色惨痛,更为愤怒讥嘲:“考上进士之后,并不就能一步登天,还得等着派官。没有门道的,哪怕你有通天的本领,你也休想拿到好差使。肥差早就被分掉了,若是不孝敬上面的人,就算是苦差事,也得让你在京城中耗上一年半载。”

齐佑对这些早就一清二楚,并不感到意外。对于到富裕之地当官,与穷困之地当官,做官的差别大了去。

至于差别在何处,就得与现在衙门实际权利说起。

衙门官员职责少,仅仅管赋税,教化,治安等事。

也就是说穷地方收取赋税难,教化则是禁止出现一些有违背风俗道德,比如忤逆不孝,扒灰,杀人放火等大事,加上当地的生员考学。

治安就是些打架斗殴,小偷小摸鸡毛蒜皮等小事。

就凭着这几样,要在贫困地方出政绩难,要发财更难,谁都不愿意去。

徐仲升说道:“我早就看清了这世道,下狠心借了一大笔银子,拿去送了礼,分到了一个稍微富裕些的县。后来从这个县得了些银子,再调到了万全县。”

京城里有一堆放印子钱的,专门放给考中的清贫读书人。比如借一千两,他们实际能拿到手的,只有五百两,对扣,还得照着一千两还。

能放贷的,都有门道,而且他们看准了官员,不怕他们不还。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初借这点银子算什么,很快就能还上。官员为了前途,也不会赖账。

徐仲升惨然一笑,说道:“我起初的俸禄,一个月不足三两银子。三两,比那管事赔给我爹买命的,倒要多一两。读书做官欠了一堆债,若是我做清官,别说这一辈子还不上,借贷利滚利,子子孙孙都换不清。我纵然要做清官,也做不到现在。”

齐佑笑了下,官官相隐相护,想要独善其身,就得提着棺材去做官。

徐仲升不会,他有满腔的仇恨,不甘。

沉默了一会,徐仲升说道:“这次败在七阿哥手上,我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

齐佑淡淡道:“你不是输给了我,你是输给了你自己。你所有的愤恨,看似都很合理。其实不是那样的,你在麻痹自己罢了。你恨权贵,恨不公。最后,你成了与他们一样的人。”

徐仲升浑身一震,低下头呐呐道:“我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齐佑道:“是啊,你有什么办法。要不同流合污,要不独善其身,要不粉身碎骨。你选择了同流合污,这点怪不得谁。你很聪明,这份聪明也害了你。”

徐仲升怔怔看向齐佑,神色讽刺,嘴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齐佑叹息一声,说道:“对,我是站在这里说话不嫌腰疼,但我还是要说,你做得不对啊。常平仓的粮食,主要是为了平抑粮价,赈济灾民。无论哪一种,若是出了差错,因此会倒霉丧命的百姓,你比谁都清楚。若是你还能无动于衷的话,与打死你爹的管事有什么不同,你甚至比他们更为歹毒。”

徐仲升神色扭曲起来,恨恨说道:“说到底,还不是因着您是皇子阿哥,说得轻巧罢了。”

齐佑也不生气,笑笑说道:“我身为皇子阿哥,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问心无愧。如果你觉着某种规定律例不正确,你就努力去推进改革。如果你做不到,你也可以选择回避,而不是去推波助澜,去作恶。”

他看向徐仲升,神色淡了下来,道:“昨晚那些人,应当来自榆中吧?照着他们的狠戾,愚蠢,犯下的罪行应当不轻。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糊涂事?你所有的不甘与控诉,很可笑。你爹若是地下有灵,听到之后,也会替你害臊。朗朗乾坤下,从来不缺乏正义光明。不信,你看头顶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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