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167)
齐佑先进宫去拜见康熙,乾清宫依旧看上去金碧辉煌。
只不知是康熙平时久住畅春园,宫里久未住人之故。一进东暖阁,齐佑就感到一股隐隐的腐朽之气扑面而来。
康熙瘦削得颧骨上的皮快挂不住,直往下耷拉。眼袋再掉下来,好像一大一小两个口袋,精神虽算好,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老态毕现。
齐佑上前请了安,康熙叫了起,眯缝起眼睛,不住朝他细细打量。
几年未见,这个儿子好似变了,好似一点都没变。
变了的是,因为赶路辛苦,加上常年吹拂海风,他黑瘦了些,看上去略显疲惫。
没变的是,他身形挺拔,眉眼温和。还是如水一般,以前是平静的湖泊,如今的他如大海。
白居易诗中所写,“海漫漫,直下无底旁无边”的大海。
康熙胸口涌动着说不清楚的情绪,凝滞了下,脸上浮起了笑,说道:“回来了啊,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快过来坐,你怎地没将弘曙带进宫来,我这个玛法,还没见过他呢。”
齐佑谢恩后落座,无奈地道:“他们姐弟太淘气,一路上闲不住,先前都累得睡下了。怕带进来哭,吵到汗阿玛。等他们睡醒之后,再带来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听齐佑提到弘暖,顿了下,说道:“弘暖那丫头,听说已经在读书了?”
齐佑说了是,“年后我打算把她送到顺义学堂去读书。”
康熙眉头皱了皱,到底没有多说,问起了齐佑海关那边的情形。
齐佑如实回答了,康熙听得满意不已。军事加强,户部有了银子,应付起来还不吃力,脸上堆满了笑,道:“有了宁波与广州,加上黑龙江河的水师,海上这块的军事,以后没什么可担心之处。东瀛不足为惧,罗刹国更不怕。”
康熙说了些准噶尔那边的动静,最令他遗憾的,还是西疆:“京城这些人,真没一个可用之才。想当年,老大太子…….”
提到先直郡王与先太子,康熙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中带了几分冷意,说道:“我这个当阿玛的,自认为没有对不住他们之处,倒是养出了两个白眼狼!”
齐佑沉吟了下,抬眼看向康熙,诚恳地说道:“汗阿玛,我这次回京,给大哥与二哥也带了年礼。我想亲自送去,去看看他们。”
康熙定住,一瞬不瞬看着齐佑,许久都未曾做声。
第一百零四章
雪花飞扬, 在空中飞卷。蓝底匾额上的“咸安宫”几个烫金大字,蒙上了层雪,看上去灰扑扑的。
刺骨的寒风在夹道中旋转呼啸,转瞬间, 全身就被吹冷成了冰。齐佑裹起了大氅, 动了动僵硬的双腿, 走了上前。
守门的太监与护卫听到动静, 缩着脖子探头出来张望,一脸不耐烦。
齐佑平时在京城的时日不多, 他们看他眼生。好一阵后, 脸色纷纷变了,堆满笑跑出来,躬身见礼请安。
管钥匙的护卫一溜烟小跑着上前,忙着打开侧门。
锁匙碰撞,哗啦中透出股股寒意。锁打开之后, 护卫推了下门。门好似卡住了, 一下没推开。他再用了些力气,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勉强打开了大半。
齐佑盯着半开的侧门一会,抬腿走了进去。门在身后吱吱呀呀一阵响动, 再次合上,落锁。
雪在地上覆上白白的一层,盖住了杂草枯木。廊柱的油漆斑驳, 一片片像是长了藓。
廊檐下明黄的碎琉璃瓦片上,几只麻雀翘着尾巴在啄着什么。听到动静, 叽叽喳喳齐叫唤, 拍动翅膀, 扑腾着飞走逃窜。
屋内的石氏听到动静,将门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朝外打量。看到齐佑与提着包裹的得高与桂和三人,神色愕然,赶紧将门打开,奔上前福身见礼。
齐佑忙颔首还礼,叫了声二嫂。石氏瘦得颧骨嶙峋,脸颊动了动,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应了。她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灰白中夹杂着些黑发。
齐佑恍惚了下,眼睛阵阵干涩。
“谁?!”暗哑中夹杂着不耐烦的声音,从东暖阁传来,接着是女人的嘤咛娇喘。
石氏垂下头,脸一阵红一阵白,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齐佑皱起了眉头,朗声答道:“二哥,是我!”
屋内静默了一会,窸窸窣窣之后,是不耐烦地低声呵斥:“赶紧穿好滚!”
齐佑暗自叹息,朝得高桂和示意,对石氏温声说道:“二嫂,我刚从广州回来,给您与二哥带了些当地的土产,不贵重,就图个新鲜。”
石氏哎哎了两声,赶着要上前接,又怕怠慢了齐佑,一下手足无措呆站在了那里。
齐佑不忍再看,听到东暖阁动静停下来,抬腿走去。
到了门边,一个衣领还敞开着的年轻女人垂着头冲出来,对齐佑福了福身,侧身飞快走了出去。
屋内光线昏暗,齐佑适应了好一会,方看得清楚些。废太子胤礽比以前胖了一圈,脸庞跟发面馒头一样,肿胀的眼泡,使得眼睛成了一条线。身上裹着半旧的锦袍太紧,将身子勒成一节节,盘扣好似会随时飞出去。
胤礽披散着头发站在塌前,神色怔忪望着齐佑,喃喃道:“真是老七?”
齐佑笑着上前见礼,微笑着叫了声二哥。胤礽动了动,脸上浮起些讥讽之色,说道:“哟,我可担不起你这个礼。如今我得向你请安下跪才对。”说完,他作势要跪。
角落里摆着几个炭盆,黑炭刺鼻,屋内空气浑浊,透着难以形容的怪味。
齐佑没搭理胤礽,走过去推开窗棂。
胤礽腿弯下去,见齐佑没有阻拦,一下僵在了那里,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外面冰凉的空气涌入,齐佑觉着舒服了些,转头望着胤礽,指着他被崩开的盘扣,不加掩饰说道:“二哥,起来吧,您这样实在难受。”
胤礽悻悻哼了声,站起身拢了拢衣袍,说道:“这里比不上你的王府,要是不嫌弃,就随便坐吧。”
齐佑合上窗棂,留了条小小缝隙,走过来在塌上坐下。
胤礽提起茶壶,倒了杯半温的茶水递过去,说道:“老三老四奉命看管着咸安宫,你来可得了他们的同意?”
康熙神色复杂的脸色,在齐佑脑子里浮现。当时他过了很久,才含混不清唔了声。
齐佑吃了口茶,说道:“我得了汗阿玛的允许,等下我还要去看大哥。”
胤礽提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片刻过后,他放下茶壶,呵呵呵呵笑。他越笑越大声,笑声瘆人,像是寒风的呜咽,又像是破风箱的嘶鸣。
齐佑面色平静看着胤礽,他笑得涕泪横流,弯腰大咳不止,咳得惊天动地,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石氏惊恐不安走到门边,掀起门帘往屋内仓惶张望。
齐佑抬眼看去,朝她点头颔首,宽慰她道:“二嫂,没事。”
石氏肩膀塌下去,努力朝齐佑挤出一丝笑,放下门帘轻手轻脚离开。
齐佑望着晃动的门帘,默然片刻,提壶满上了胤礽的茶碗,说道:“二哥,喝口水。”
胤礽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妪般,缓缓直起身,抬起衣袖,随意抹了把脸,抓起茶碗咕噜噜灌了下去。
“砰”地扔下茶碗,胤礽红彤彤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淬满了不甘与恨意,咬牙切齿说道:“我没事,我偏要好生活着,活得好好的,气死那些看笑话的!”
齐佑想了想,轻声问道:“二哥,您这是与谁置气呢?”
胤礽猛地看向齐佑,额头青筋突起,愤怒地道:“难道我不该气,不该恨?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失去,可害怕的东西!大不了一死,大不了一死!”
恨意太浓,齐佑被冲得垂下眼眸,沉吟了下,说道:“弘皙还住在宫里。二哥,您看看二嫂,还有您的小儿女们。兴许,我说这句话,有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意思。可是我还是要说,二哥,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