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龙榻(40)
姚书会虽有耳闻,但因漠北并不盛行,外兼之父母都是舞刀弄枪之辈,连带着他对这些雅事也不感兴趣,故而从来没亲眼有见过。
亭中除去放了残棋的案几以外还有一方石案,温止寒似乎也不打算解释那局已经蒙了灰的残棋是怎么一回事,领着姚书会落座于另一张石案。
下人们竖上步障、拢了火炉后就被温止寒挥退了。
亭中只剩姚书会和温止寒两个人。
案上的烛火衬得温止寒的脸晦暗不明,看起来格外温柔。
他摁住姚书会打算温酒的手,轻声说:“我来。”
温止寒也带了一坛酒,他拍开封口的红泥,往温酒炉中加了炭,再将酒倒入杯中,便算完成。
接着,他两成套的香篆用具摆上石案,道:“这是沉香粉,具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你似乎常常因惊悸而醒,赠与你正合适。”
姚书会抬眼,笑容中略有些歉意:“我不会取用。是打扰到云舒了吗?”
温止寒剪去灯花,摇摇头:”待过年得了假,我再做些方便取用的线香与香丸。这几日我同你一起歇在雨歇处。”
姚书会没有反驳,他隐隐约约觉得两个男子之间如此行径太过亲密,但复又想,身为娈童,不与主人亲密才是怪事。故而他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温止寒姿态清雅,他抬起手腕,用香铲取了些许香灰到香篆炉中,轻轻捣弄。
香灰很快被整理均匀,丝毫不见香灰扬起。
亭外是纷飞的大雪,亭中火炉上温着新酒,好友对坐,添香之人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此情此景足以羡煞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
品香的精髓在于慢,温止寒尚未将香灰压好,酒就已经温好,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
姚书会取了酒,仰头饮下后便托着下巴欣赏对方的动作。
香灰处理完毕,温止寒将被称作香篆的模子四平八稳地放在香炉正中央,往香篆中填好香粉,准备起篆。
起篆顾名思义,便是让香篆与香粉分离,此步骤完成后便可点燃品香。
姚书会的思绪不自觉地飞远,他突然理解了为何每个读书人都向往“红袖添香”——在枯燥的苦读中有能与之心意相通的妙人,再难捱的时光都会多上一抹温馨的亮色。
姚书会想,他能在这条望不到尽头、充满变数的路上,遇上温止寒,何其有幸。
温止寒今日带的是一个普通的祥云状香篆,姚书会端详许久,才惊觉那个香篆的形状与自己背上的、那朵温止寒当做自己名号用的云几乎一样。
姚书会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云舒在我背上刺的云朵,与这个似乎相同?”
温止寒嗯了一声,他一手握着香篆的手柄,另一只手执着香铲,用其手柄轻轻敲打着香篆的边缘,好让香粉和香篆之间出现松动,方便起篆。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单看就足以令人悦目娱心,做这些动作时更是优雅。姚书会看入了迷,一时忘了温止寒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起篆很成功。
温止寒轻轻呼出一口气,撩起眼皮看姚书会:“是我父亲生前打制的。”
第21章
姚书会拿起香篆仔细端详,这才注意到,那个香篆应是用铜打制的,手柄处因为长期把玩被磨得锃亮。
他这才注意到,在一种银香具中,这柄香篆显得格外显眼。
他问:“云舒的父亲精于打铜?”
温止寒点点头:“印象中父亲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
姚书会似乎有意在这个夜晚灌醉自己,此时已经喝了三四杯酒,他眼神迷离,说话也不再拘着:“云舒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温止寒答:“他正直、风雅、一片丹心,在我印象中所有形容美好品格的词都与他相衬。只可惜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不过五六岁的光景。我那时被寄在我大伯家,甚至没来得及奔丧。”
姚书会眼神中流露出羡慕,又问:“我从未听云舒提起你的母亲,你母亲一定是一位与你父亲相衬的女子吧?“
温止寒神色黯然地摇摇头:“我父亲从未与我提起我母亲。我也……从未见过她。”
他说着,摁住姚书会要拿酒的手:“修文,再喝该醉了。”
姚书会反手握住温止寒的手:“云舒,就让我醉一次吧,之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会有的唯一一次。”
温止寒终是心软,收回了自己的手。
两人一言不发,席间只剩酒杯相碰的声响。
姚书会酒量小,不过喝了五六杯,就彻底醉倒了。
他呜咽着,用手捂住了眼睛。
温止寒将他揽入怀中。
姚书会哽咽出声:“我想找个人怪,但是他们都有各自的立场,我好像没办法怪任何人。怪姚百汌吗?可我父亲是乱臣贼子、我母亲有不臣之心。怪我父母吗?可他们又确确实实希望百姓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