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458)
从来,东风催舟发,柳枝送人行,裴少淮望着渡口边上的船只,问道:“王兄什么打算?”
“活着回来的弟兄们,有家可回的,都已回家过寻常日子了。”王矗应道。
剩下几十号人,便是无家可归的了,或是投靠王矗前就已孤苦无依,或家中发生了变故,城中已经没了依身之所。
“剩下的这些,看着高高壮壮,实则还跟毛头小子似的,他们跟着我,吃惯了劫财这碗饭,我怕他们上岸后,没人管教着,受挫后又走上老路子、祸害百姓……不安顿好他们,值不起他们喊我声‘大哥’。”王矗接着说道,“我打算带他们去一趟应天府,讨些修船的技法,再让他们回来,以有些技艺傍身,成家立业。”
“裴某说的是,王兄自己什么打算?”
方才的句句,都是在为弟兄们做打算。
“我?”王矗默声许久,显然还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半晌,他才又道,“天下何时缺过几间寒宅,大人不必为某担忧。”
总是会有容身之所的。
裴少淮把那盏温酒往王矗那边推了推,道:“王兄今日不饮这盏温酒,那裴某的这盏酒便一直为王兄留着。”
天下寒宅不曾缺,温酒却不易有。
天际即将发暗,时辰不早了,裴少淮不希望道别如此压抑,遂打趣说道:“第一回见面时,被王兄笑说信件满篇大白话,今日若是不施展施展,挽回些名声,是说不过去了。”
“嶒岛上是王某眼拙,不识得大人大才。”王矗道,“大人身上的学问,叫人折服,也叫我惭愧年岁。”
而一旁的长舟,已经在娴熟铺纸磨墨了。
渡口风急,又是山头石亭,更烈了几分,裴少淮撩起宽袖,落笔十分沉稳,笔如游龙,墨下生文。
其中有“苇草植江湖,秋来生蓬蒲。何怨金风散?春野草色殊”一句,写的正是渡口外连片的芦苇草。
芦草生来就植于江河湖畔,身在江湖中,金风一来,飞蓬散开,各自飘远。
这熙熙攘攘的众生,王矗和他那些曾经的弟兄们,不也如此吗?终有风来蓬散的一日。
所幸,待到东风来时,又是青青草色一片。
这一句,不单单是送别王矗,还有劝慰王矗,弟兄们上岸后,一定会重新草色殊的。
读到这一句时,王矗再也不能忍住,眼泪簌簌而落,一个四十多的人,就这般静站着,默读着,毫无准备,泪水落得仓促。
裴少淮本想以此宽慰王矗,岂知写到了他心头上。
裴少淮写完准备撂笔,却被王矗抢接过来,借着笔尖的余墨,瘦长的行楷写道——“长戈断箭吹血飞,沧浪夺岛遗身骸,本已无心复俗世,闻君一言意自来”。
“眼前这片海,贼乱已平,非王某带弟兄们上岸之功。”王矗说道。
长长的一卷纸,被王矗小心翼翼撕成两段,卷起裴少淮写下的那段文,朝裴少淮三作揖,而后转身,快步走下山坡,沿着石阶走远。
一直到他走到渡口,登上船只,都没再回头、回望,留了一路的背影。
那卷纸,被他紧紧护在身前。
……
……
清扫了闽南诸多险阻,万事皆在向好。
县试之后的时日,裴少淮并未闲着,许久未上奏天子的他,终于想起了远在京都天天念叨“伯渊”的皇上。
书房里的空折子,因纸张旧了,都已暗暗发沉。
闽地如今的大好形势,还不够稳,倘若别处海防失守,倭寇再度袭来,一手建起的繁华码头,将成为倭寇眼中的肥肉。
凤尾峡一战,只是治标,而今到了治本的时候。
裴少淮到嘉禾屿寻燕承诏,说明自己的来意,道:“请燕指挥助我,上奏请改海防之策。”
“裴知州什么打算?”
裴少淮分析道:“倭人如毒蚁,闻食而来,而今嘉禾卫连连告捷,大挫倭寇,却只是守住闽南一带而已,宛如灭蚁只堵了一穴,毒蚁仍会绕道而来。”
“你想直接灭了蚁穴?”燕承诏问道。
裴少淮摇摇头,说道:“大庆与倭穴相隔辽辽东海,便是仗着大船强兵,攻而夺之,日后也不易守,伤我大庆百姓财力而效果见微,并非上上之策。”
又言,“再者说,倭国东西皆海域,水下复杂,若未能绘制海域图,探明航路,岂敢轻易发船出兵?”
征战劳民伤财,裴少淮并不甚支持,至少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裴少淮取来闽地海防图,挂于墙上,指着图上几处岛屿,说道:“倭寇来犯我大庆,常在这几处岛屿中转,休养生息,以我之见,倒是可以奏请陛下增派水师,将这些岛屿一一管控起来,此乃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