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139)

作者:卖鱼生

可当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当权者时,他又忘了那样的感觉。

韦婵自江令筹眼底看出一丝衰败,几乎是带着一点痛快般地笑了笑:“其实自重查此案的那天起,我便知道这事早晚会水落石出。我一直隐隐期盼着这天,盼着能亲口告诉你,你的好阿姐,是多么的可恶、活该,盼着亲眼看见你、看见江家上下所有人,如何痛苦、悔恨却又无可奈何。”

她的冷笑似冬夜落雪惊起的飞鸟,忽然响起,又很快归于寂静。诸人心事纷乱,李燮动了动手上的扳指,蓝采薇垂下了眼睫。

殿外适时响起太医的求见声,杨枝反手握住柳轶尘的手,想将心底的那一点寒意驱散。柳轶尘觉察到她的动作,干脆伸出另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肩。

李燮吩咐人将韦婵看住,待天子发落。江令筹一声不响地走出殿宇,鲜红衣裳没入黑暗之中,转瞬黯淡。

柳轶尘受伤不轻,但好在只是皮外伤,未累及根骨。太医说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拔镖与止血。此处殿宇毕竟是东宫内院,他一个外男,歇息在此自然不妥,于是经太医简略处理伤口后,便命人将自己抬至外院,杨枝一路相随。宽袍广袖遮住两人交缠的手,他始终不肯松开。

到了外院,太医准备停当,正要拔镖,他却忽然气息虚浮,面色白如金纸,喘息间似乎就要断了气。太医连忙再来搭脉,搭完却凝起眉头。杨枝见状不妙,忙问:“张太医,怎么了?”

“大人身子特殊,方才的止血药似乎没有效果。大人此刻流血过多,倘使那镖不及时□□,恐怕有、有性命之忧……”

“那还耽搁什么,赶紧拔啊!”杨枝面色霎变,声音也不自觉高了。

“只是这镖陡□□,亦会令大人大出血,若一个不小心,也会……也会……”

杨枝已没那耐心再听他“只会”下去,咬了咬牙:“张太医只管拔……我以往为大人敷过药,一般的金创药便能止住血,大人体质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忽然反应过来:“只怕是那……韦保林在镖上下了阻碍凝血的药,我去找她讨解药!张太医无论如何拖住一刻钟!”话落,便要走,却被柳轶尘攥住手。

他支撑着从塌上起来,面上浮起一个虚弱的笑:“张太医,可否再容我半盏茶工夫?”

张太医露出为难的神情,须臾,似因见他神色坚决,一甩袍袖:“罢了,大人,下官就在外间。”

杨枝见他唇色惨白,十分焦急:“大人,有什么话待那镖□□再说……”

柳轶尘却摇摇头,自床头取过一页书笺递给她:“我这些年存下了些银钱,这是你去钱庄提取的契书,你……收好。”

“大人……二郎,你这是做什么?”

“我……”柳轶尘孱弱地笑了笑:“我若是……好不了,这些银子,便是我留给你的一点心意,虽然不多,但在京外恁个宅子,过一些轻简日子,不难。你我婚约就不作数了,我一死,沆瀣门便没了要挟你的筹码,你去找薛闻苍,他自会想法帮你救出母亲……”

“你、你胡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不在京城,没了我,也救到了母亲,便没了牵挂,到时你天涯海角,自在恣意,也是一桩美事……”柳轶尘死死抓着她手,两人的骨节相互挤压,有一种要将她的骨血融入自己之中的感觉。细密的汗在两人手掌间一点一点洇开,似一种亲密的、无声的宣誓:“……我说过,你想走时,与我说一声,我自会放你离开。我要死了,到时你来坟头问我,我也应不了声,今日便将该说的话一并说完……”

“二郎!”杨枝立刻打断他,不闪不避,直直望进他眼底。心似是被一支铁爪死死攥着,不住的碾压、磋磨,那种无法言说的酸胀、痛楚一次一次涌上喉咙口,却像是被下了哑药,几次张了口,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方才太医说那话的时候她还以为那老太医年纪大了,多少有些小心过了头,然柳轶尘是绝顶聪明之人,他都交待起了后事,那是不是意味着……

不行!

须臾,杨枝定定开口:“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柳敬常你听着,只要你撑过今日,我便一直陪着你,再不离开。”

“能听见你这话,我真是高兴。只可惜,我只怕未必有那样的福气了。”柳轶尘口气越来越弱。

杨枝忽然害怕起来,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这种感觉,就好像眼睁睁看着流水从指尖淌过却什么也留不住,就好像看到天地一瞬化为齑粉、自己却一脚踏入虚空之中。

“柳敬常,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答应过我的许多事还未实现,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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