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306)
说罢,不等抱元子如何反应,纵马离去。
新上身的鲜红官服,如一簇艳如烟霞的映山红,在马上曳动着。眨眼即成了一点朱砂痣,缀在林野边际一线,晃得人灼眼。
抱元子纵马追上。
玄色的道袍似一团移动的云,疾驰时的风拂其一舒一卷,渺渺掠入林间。
啁啁鹰啼声在头顶响起,仰头,却不知它到底在何方。
过了会儿,抱元子重新望见那团红色。阿一正勒马驻停,马前半身高扬,蹄子复落下,在草地上踏了几步。
阿一仰脸似在寻那山鹰,光线穿过林间罅隙洒于他脸颊,流水似的光,由鼻梁滑入白皙的脖颈,美得近不真实。抱元子在他身旁勒马,阿一便偏过头,眉眼弯弯地笑:“是我赢了,哥哥。”
抱元子淡淡的眸子一转不转盯着他:“那你想让我做什么,阿一?”
“唔。”他歪头道,“等我想一想……”
抱元子静静等他,见阿一发髻在方才跑得散乱,便从马上探过身,解他发簪,手指在乌发间穿梭梳理,垂眼认真。只是仍不太熟练,重新簪住发髻时,扯到阿一几根发丝,叫他吃痛地唔了一声。
抱元子便像做了错事一样停下来,伸手去抚发根位置,轻轻揉着,哄着:“不疼了,不疼了……”
阿一就像被哄好的孩子,盯着道长专注的脸,忽然凑了上去,鼻尖几乎撞到对方:“我想好了!”
忽然贴近的距离,让抱元子眼皮不动声色地颤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复淡淡睁开,认真问:“是什么?”
阿一不说话,只是距离越凑越近。二人在马上彼此探着身,林上蝉鸣渐浓,对方清浅的呼吸似乎都能清楚感知,抱元子心底忽然涌起说不出的烦躁。
修行多年只是个笑话,什么清净无为之心,眼下都守不住。
乱得不像话。
不知谁的马儿咴咴叫了一声,他眼前一黑,是阿一捂住他的眼,贴在他耳畔轻声笑。
“我想让哥哥,自己开口要。”
要……
要什么?
他眼睫扇了几下,拂过阿一手心。
很快黑暗退去,阿一朝他无辜地眨了下眼,提起缰绳,夹紧马身又冲了出去。
二人回到方才上山的位置,远处连营照旧,白云依旧浮在青山之上,微风拂过草地,又同时吹过他二人。抱元子心绪仍乱着,不停想着方才阿一那句话。
自己……想要什么?
从阿一那儿,要到什么?
要什么,便什么都给吗?
这时远处连营有一行人纵马而来,阿一眯起眼,认出为首那人后,朝抱元子惊喜道:“哥,是允珏兄!”
郑允珏以户部侍郎身份押送粮草,马队已在军营停顿妥当,此刻带人来找他,脸色却少有的肃重。他让其他人在山丘下等候,带了两人上山,到阿一跟前。
“舟遥兄!”他在马上拱手道。
“允珏兄!”阿一亦拱手,“真是好久不见。”
郑允珏笑容有些勉强:“有急事商谈。”
阿一点头,微顿:“同我?”
“是淮王,有急事同你商谈。”郑允珏退至一旁。
阿一这才注意到,郑允珏身后一个侍从打扮的,正是淮王本人。不由诧异道:“淮王殿下?”
淮王笑笑,脸色因连夜赶路而显得疲倦苍白:“不得已以这种方式同你见面,让舟遥兄见笑了。”
“出什么事了?”阿一看了眼道长,再看向淮王。
淮王神色庄重起来:“奉陛下口谕,召河东南路安抚使云一即刻带兵,赴西京勤王。诛灭沈党,护卫圣驾,不得有误。”
空气霎时静住。
阿一脸色变了几个来回,惊疑不定地问:“沈贵妃谋逆?”
淮王重重颔首:“父皇在西京突然病重,沈贵妃及外戚沈党隐瞒消息,控制行在上下,西京知府亦是沈党中人。这两月来的圣旨,名义是父皇所下,实则都出自沈贵妃!”
“柳相等人呢?”阿一不信随行诸公没有动作。
淮王脸色愈发沉重:“柳相与沈贵妃,不知何时,也牵扯到一起了。”
阿一盯着淮王的眼睛:“淮王殿下在京中,并未陪同圣驾,如何得知沈党隔绝内外、企图谋逆的消息?”
淮王丝毫不避他的视线,答道:“我有淳王密信。淳王陪同圣驾,此刻亦在西京城内,父皇口谕便是交给他的。”
“淳王可信?”
淮王并不迟疑:“可信。我与他一同长大,他之秉性,我最了解。”
阿一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有了思路,便徐徐问道:“京中太后及两位副宰执可知此事?”
“此为太后懿旨。”淮王从怀中掏出一封旨意,阿一接过查看,的确是太后印信,心中便已猜到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