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305)
但,阿一并没被这场小胜冲昏头脑。
他清楚,论单兵战力,承平多年、疏于训练的中原军队远不是北狄军队的对手。何况是北狄军队中都赫赫有名的中路军。
但中路军并非不可战胜,战争看似风云变幻,实则往往只需抓住一条核心:分清敌我优势劣势,以我之优攻彼之劣。
这一点看似简单,真正要做到,则不仅关乎上层眼光、大将指挥,还关联到中层将领、底层士卒、后勤保障及天气地形等各种复杂变数。
大梁此时的优势便在于,北狄只举一支中路军南下,在兵马数量上,远不及河东南路军与神武北军的总和。其次,在自家的地盘上打仗,地形地势定不如自家了解。
中路军训练有素,军阵严整。若想战胜,只能将其一一分化、逐个击破。
阿一让狄也临时接任神武北军一支先锋军,借熟知地形地利的优势,屡次自山而下,冲击中路军军阵。以惨痛的数量牺牲,硬生生将中路军从中间凿开,分化为两支。
再指挥各军且战且退,牵着中路军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时不时地借地形冲击分化。最终,将其小支军队一一围困,用数量去碾压这支战力极高的中路军。
这样的战术极为消耗时间,可效果也是显著的。
除去部分军阵实在是凿不开,北狄士兵单兵战力实在强劲,大梁军队人数虽多却也有限以外,阿一舍弃了其中一些小支军队,最终取得了局部大胜。
大梁军队死伤惨重,中路军也折了近半兵马,仓皇北撤。大梁终于收复汾、沁二州,将北狄拒于河东南路之外。
只是之前沦陷的河北东路,终有心无力。
阿一留狄也及神武北军驻扎河北东路沿线,等候西京行在旨意。
果然,得了几场大胜后,今上与朝堂诸公没有辜负阿一所想,即刻遣使臣往北边求和去了。
……唔,不对,什么求和,这叫议和!
皇帝御驾亲征的名目,也就变成了坐镇西京,亲督议和事务。
当然,朝堂也没忘了奖赏三军。阿一迁平阳府知府,安抚副使也升为正式的安抚使,他的辖地也变大了——成了管勾河北东路、河东南路安抚司事。
出任两路安抚使,看起来挺厉害的。
问题是,河北东路已经沦陷,虚空安抚是吧?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在他不遗余力的吹捧、赞赏之下,朝堂擢升了狄也任神武北军副都指挥使。
神武北军乃中央军,较之河东南路军这等地方守备军,前景不知好了多少。
——
等候议和的日子实在漫长。
阿一在军中不可擅离职守,吹盏一个小丫头也不能进军营,便留在平阳府官邸。抱元子则来回照应二人。国师的身份,让他可自由出入军营。
阿一闲来无事,便在军中搞起蹴鞠,让将士们强身健体。不要再动不动头疼肚子疼,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
蹴鞠看久了却也无聊。他实非那类容易热血上头的男人。
前头踢得火热,阿一舍了众人,独自往回走,也没几人注意到。
他背着手踱到自己军帐,想也没想便掀了帘子,喊道:“哥哥,咱们骑马散散心吧?”
——入目便是,雪一样的后背。
只一眼,也许是掀帘那刻直照的阳光的缘故,白得晃眼。脊背线条的僵硬也愈发明显。
要死!
阿一屏住呼吸,眼睛惶然别开,在空处定住,视线随他急忙回身而平移回军帐帘门。
见那帘子,便恨不得打掉当时掀帘的手。
“我……”
他停了停,缓缓吁出那口屏住的气。这时不说些什么,那才是真欲盖弥彰。
身后传来窸窣的穿衣声。
阿一沉住心神,组织了下语言再开口。
“哥,我……”
他蓦地滞住呼吸,沉吟半天,脑袋一片空白。
什么刚想的词,什么骑马散心,完了,全完了,空得只剩那一眼望去晃眼的雪色。
……哦,还有,向下没入未知阴影里的背线。
漂亮匀称的蝴蝶骨。
充满力量的腰身。
蜿蜒向幽暗里的是什么,他却不敢去想。
“散心是吗?”这时他听见道长低沉的嗓音,伴随绞手帕的水声,“那去吧。”
阿一没听出什么情绪,点点头:“哦。”
他打马与道长并辔而行,出了军营,缓缓上了一处小山丘。回首十里连营,吹拂着夹杂草木香气的山风,方才的些许不自在便抛之脑后了,二人心境一片旷远。
这时,一只山鹰自他们头顶极快掠过,远远旋下几根灰羽,没入深林之中。
那般自由自在,可真好。
阿一忽然夹紧马身,回身道:“哥,咱们比比吧,输了的人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