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147)
三天前,沙暴把他卷上天时,衣轻飏还在想如何保持二人之间界线微妙的平衡,眼下的关系就很舒服很安全。
可经历山洞那一晚,这些想法便都被推翻了。
大师兄既然对他无意,只是师兄弟之情,衣轻飏也无法强逼他往前迈一步。可他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想遂大师兄的意,回到以前那个舒适又安全的师兄弟关系。
衣轻飏无法说服他的身体与感情割裂。大师兄可以,他「佩服」他。
他就做不到。
经历了那样的事,怎么还能面色平静地回到以前的生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正是这样一个往牛角尖一钻便回不了头的人。大师兄或许因为了解他,才在山洞里几乎算得上「强硬」地想抹除他这段记忆。
只有没了这段记忆,衣轻飏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正如上辈子那样,兄友弟恭,无知无觉,最后乃至一剑「弑」师兄。
光是回想一下上辈子,胸口便憋闷得慌,心脏迟来密密钝痛。
大师兄对他没有感情,他又为什么要替隐瞒了一切的大师兄难受?
但,真是没有感情么?就算抵不上喜欢的程度,也待他……远超过了一般师兄弟吧?
这时,郑允珏忽然指向沙丘另一边:“你们看!那有块碑!”
衣轻飏回过头,这次回头有了正经理由。
余光里瞟到的大师兄也侧头,微眯起眼望向那块碑。
“是什么?”
衣轻飏问。
郑掌门跑过去,敲敲那块带着风蚀痕迹的石碑,拂开黄沙,惊奇了一下:“是墓碑——南晋将军解轻舟……及十万征西军将士之墓?”
大概是因之前那阵沙暴,原本埋在黄沙下的墓碑得以重见天日。
衣轻飏走过来也瞧见上面一行字:“南晋?那应该是后人立的碑了。”如果是同时代的人,只会称呼大晋。
郑掌门点头,刨开最右下角,果然刻有几行小字,字迹工整而笔锋坚韧。
云倏也走下沙丘,郑允珏一字一字念出声:“余西行问道,途中从嘉峪关百姓所愿,立此碑以祭先朝英魂。”
“有个落款,”郑允珏细看,“清都山云门宫,抱元子?”
郑允珏怔了怔。
“清都山?”衣轻飏眉微扬,回想十七曾给他们上过的课,“抱元子前辈?”
郑允珏笑笑,将刨开的黄土又埋回去:“是老前辈了。这位道长还活着的时候,南晋已过三百年。”
衣轻飏不知想到了什么,蹲下跟他一起刨土。
郑允珏莫名其妙叹了一句:“缘份呐。”
衣轻飏手摸到了一个坚坚的东西。
郑允珏眼睛闪过一抹光:“有宝贝?”
二人一起顺着那块东西刨开,渐渐摸出一张暗紫色的长弓。这弓箭的长度是真夸张,衣轻飏在前面刨,郑允珏在后面接着,还得起身站远才能将它弓身拉出来。
紫衫木的长弓坚韧不易折,外面还漆过上好桐油,历经几百多年不曾腐烂。除了没有弓弦,抹干净上面的沙土仍是一张完好的坚弓。
郑允珏估摸了一下,咋舌:“得有四尺长了吧这弓?”
一直不曾说话的云倏垂着眸,抚上弓尾,指腹摩挲过长弓上的刻字:“勾……陈。”
郑允珏:“是解轻舟那弓?”
云倏瞥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你在说什么废话。
郑允珏咳了一下。
衣轻飏蹲地上笑了一下:“亡人之弓。那咱们埋回去,郑道友?”
郑允珏一听急了:“别啊,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不,我的意思是,这弓身上似乎附着仙灵之气,应该本是仙家宝物。”
衣轻飏笑笑。
怎么仙灵之气都钻出来了?
这勾陈弓本就是封存怨气的,早八百年那点仙灵之气就被消耗殆尽了。单单为了引他收下神器,郑掌门看着这怨气满满的阴毒之物,还能说是仙家宝物,他敬这份演技。
云倏的手还放在勾陈弓尾,细细摩挲那两个字,眸色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衣轻飏忍不住起身,攥起了大师兄的手。
“不要再碰它了……不好。”
怨气稍不留神便会侵蚀人心,对极为讲求道心的修士而言,这类怨毒之物极不友好。
二人四目相对。
这大概是走出山洞以后二人第一次四目相对。
连郑掌门都察觉出,这一次对视中所笼罩着的诡异氛围。
二人各有心事,各有心结,又因各自顾虑而无法坦荡说出。只是这一望,彼此都想望进对方眼里,望进他们照看不到的彼此的世界。
有时候,真相是伤人的,执意活得明白,往往活得痛苦。云倏想阿一无忧虑,可这小孩却偏不,执意要活得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