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603)
第一百七十五章 薄雾浓云
为云王接风的次日,洛凭渊没有外出,明天就要正式搬入新府邸,所以这是他居住在静王府的最后一天。晨起练功,到澜沧居与皇兄一起用早餐,在书房消磨了一上午,每件事都是日常做惯的,但总有种怅然若失的味道。中午,府中厨房精心备了一桌五殿下平素喜爱的菜肴,他也吃得食不知味。
他清楚朝夕相处的时光总会结束,但又始终觉得这一天应该很遥远,而不是转瞬即至。静王见弟弟怏怏不乐,一脸的剪不断理还乱,毫无即将入主王府的意气风发,便起身提议:“我们到含笑斋走一走。”
“奚谷主不是说,皇兄最好莫要到外面,以免受风?”洛凭渊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提醒。自从住进静王府,一向是他天天跑到主院,或是静王有事遣人来请,主动到自己居所的次数可是不多。
“几步路而已,哪里有这般弱不禁风。我们过去对弈一局。”洛湮华不以为意,扬了扬眉,“怎么,是含笑斋乱得插不进脚,还是凭渊不欢迎?”
见到皇兄兴致不错,洛凭渊也就不再劝阻,小侍从取来厚实的披风,两人一起出了澜沧居,朝西院走去。
含笑斋里陈设齐整,桌椅案几一尘不染,除了架子上少了几册书,全然看不出将要搬离的痕迹。静王的目光掠过书案上的翡翠笔洗,田黄石笔架,薄胎天青瓷瓶,他记得这些好像都是洛凭渊常用之物,大多还出于御赐,难道不打算带走?
“不是都说好了,含笑斋今后也是我的!”洛凭渊理直气壮道,“我以后经常回来,当然要将顺手的物件留下备用。”
静王移开视线,又去看挂在墙上的犀角弩,印象中是云王所赠,洛凭渊道:“我不在的时候,此间需要镇宅之物,再说没有了它,墙壁岂不是空荡荡。”
洛湮华心里叹息,即使物品都保持原状,主人走了,这处素简温馨的房舍也必定变得寂寥。他和宁王在西窗的案几边相对坐下,白露煮茶,清明和谷雨将带来的棋具摆设好。洛凭渊见到面前的棋盘棋篓皆是青玉制成,白子用和田羊脂玉,黑子则是墨玉,颗颗莹润,触手生温,不是皇兄日常用的那一副,竟是件极为珍贵的宝物,不觉一怔。
静王拈起一颗白子,敲了敲棋盘边缘,声音清越:“好了,许久不曾手谈,让我看看凭渊如今的本事。”
洛凭渊听出皇兄语气里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考校之意,一时也起了好胜心,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开始落子。他的棋力本身不弱,在寒山派师兄弟中能排进前三,对付林辰、端王爷等人也是绰绰有余,然而自从住进府里,便在静王手下一败涂地,任凭绞尽脑汁左下右下,基本上都是有输无赢,洛湮华从两子让到十子,这才有了激烈交锋的余裕。宁王殿下因此在相当一段时间里甚为耿耿。
好在年余来,他逐渐有了长进,已经将差距从十子缩减到五子,所以也不算全然挫败。
洛湮华今日只让了三子,两人在袅袅茶香里来往进退,棋子交替落入棋盘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棋如其人,洛凭渊从很早就觉得,皇兄那种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处事风格,在对弈时尤其淋漓尽致。自己攻势愈盛,受到的反击愈强,而后着接踵而至,一层深于一层,令人疲于应对,再反应过来时,通常已经显露败象,难于回天了。
为了保住先机,他尝试过孤注一掷,也曾谨小慎微,但是猛烈的进攻似乎从来难以穿透对方绵延叠嶂的棋势,而谨慎防范又往往抵挡不住看似平和实则凌厉的攻击。
一局终了,仍然是洛凭渊输了,但清点下来只亏了半目,差距不算很多。静王凝视黑白交错的棋盘,赞许道:“果然进步了。”
洛凭渊对自己的表现也挺满意,但作为常败将军又不免泄气:“最近哪里有时间花在棋上,是皇兄手下留情而已。”
“我并没有留手。”洛湮华微微一笑,“适才已经尽力而为,是凭渊的下法比过去厚重了,够纵横捭阖而不失中正,又不贪功冒进,要赢过你自然得多费思量。”
他沉吟一下:“打棋谱研习的乃是术,而心境变化却是道。想来是你心有感悟,故而棋风不同于从前。”
“心境变化……”洛凭渊低声重复了一遍,数月来的跌宕坎坷在脑海历历浮现,难道生死考验过后,当真有所提升?
局内局外两沉吟,尤是人间胜负心。出师下山之际,师尊也曾说过,入世亦是修行,历经万千浮华而不改初心,同样可证大道。他忘不了自己曾经一度迷失了本心,堕入冰冷漆黑的地狱,在无边痛楚中挣扎,以为再也无法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