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574)
洛凭渊知道,天宜帝必定是为自己之前拖延不归的事着恼,有意要晾一晾,他面上不露,心里却暗暗焦急,放在其他时候,尽可以沉住气随便皇帝摆脸色,但眼看又是月中了,静王的病情禁不起拖延,寒毒发作一月重似一月,自己却镇日困在驿馆里候旨,实在不便外出。
所幸,等到第三日头上,终于有内侍来传口谕,宣五皇子入宫见驾。
九月的洛城已是秋意深浓,重华宫中景物依旧,内侍宫女仍然步履匆匆,往来进出,但再一次走在御道上,不知是否心境改变的缘故,洛凭渊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冷清而萧瑟,比从前少了几分生气。
天宜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见宁王进来行礼,却头也不抬。
四下寂然,唯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洛凭渊等了一刻无人回应,心知皇帝有意慢待,只得复又出声道:“儿臣参见父皇,问候父皇圣安。”
天宜帝这才搁下手边奏折,打量着跪在下面的五皇子,淡淡说道:“从朕下旨要你回京,至今已过去将近两月。怎么,拿着尚方宝剑下江南,习惯了独挡一面、挥斥方遒,不肯回来在朕跟前受屈了?”
此语甚是诛心,洛凭渊低声道:“儿臣不敢。”
“不敢么?”皇帝冷笑一声,面色如山雨欲来,“终日同大皇子形影不离,与一班江湖草莽厮混一处,连悬赏令都已遍发天下,还有什么是你五殿下不敢的?”
他越说越怒:“枉费朕一片苦心,你实在太教人失望!”
洛凭渊头一次被皇帝这般疾言厉色地发作,只觉一股君威当头罩下,但他连日来忧急焦虑,早已煎熬得麻木,这会儿却也没多少感觉。
“父皇容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说道,“儿臣蒙父皇信任,委以重任,一直心中惶恐,前往江南后就待在大皇兄左右,观察武林动向,不敢有片刻稍离懈怠。但此番远离京师,不论两府清丈田亩,亦或诛灭魏无泽乱党,情势都是变化莫测,时有凶险加身。儿臣自知见识浅薄,虽然侥幸完成任务、全身而退,但确有许多处置莽撞失当的地方,愿请父皇责罚。”
他顿了顿:”但儿臣绝非有意迟归,更无半点怠慢不臣之心,倘若竟然令得父皇怪罪,儿臣实不知如何自处,望父皇明鉴!”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微哽。
天宜帝这几日确实是故意冷落宁王,如果不是前些日子绥宁传来战报,云王和安王都受了伤,洛君平更是伤势严重,再难复原如初,令得皇帝心生感触,初抵京城的洛凭渊恐怕还要在驿馆被多晾上一阵子。
在他而言,静王无声无息回了洛城,目前意向不明,也未见琅環有何动作。愈是如此,就愈加令人忌惮;这种紧要关头,怎能容得五皇子摇摆不定?方才一上来就先发制人,言辞责问,固然是因为心里不快,更主要的目的还是要好生敲打一番,教他老老实实谨言慎行。
然而下拜行礼时还看不出,等洛凭渊抬头答话,皇帝就发觉他神采黯然,面色憔悴,比之年初奉旨离京那会着实消瘦了几分,不禁有些惊异。看样子,宁王中秋前说患了风寒不能及时赶回,也并非全是推脱之词。天宜帝阅历丰富,洛凭渊脸上疲惫消沉的神色是决计伪装不来的,竟像是遇到了不小的挫折。
他不知道,洛凭渊心里也同时掠过了诧异,眼前的皇帝气色晦暗,额头眼角纹路深深,短短半年不见,竟像是一下子衰老了七八岁。难道不止含章失火,京中还发生了其他严重事端?
“看你还挺委屈,朕还错怪了你不成?有什么情由就直说,不必藏着掖着。”天宜帝见宁王默不作声,像是尤自又难过又倔强,哼了一声,“起来回话罢,免得旁人说朕苛待了你。”
他其实也明白,洛凭渊这趟江南之行,对世家大族恩威并施,手段强硬又留有余地,将金陵、杭州两地的清丈事宜处理得甚是妥当,又数次与琅環合力清剿昆仑府乱党,犯险诛杀首恶魏无泽,功劳苦劳都是不小,现在风尘仆仆地回来,自己没有一句褒奖安抚,连好脸色都不给一个,也确实显得不近人情。念及此处,说话虽仍旧带刺,语气却放缓了一些。
“谢父皇。”洛凭渊依言起身,他进宫前已准备好腹稿,整理一下思绪,就从六月初自金陵前往余杭开始叙述:来到杭州,靖羽卫如何沿着魏无泽露出的线索找到北峰山,自己带人入山探查,又如何险些中计踏入山腹陷阱,虽然在琅環帮助下擒获戴士发等党羽,却因心生误解,几乎与静王当众闹翻。等返回杭州城,自己又接获线报,只身潜入恬园,若非静王抱病及时救援,险些命丧魏无泽之手。最终是慕少卿赶到刺死魏贼,闵家获罪,唯有配合朝廷完成清丈以求宽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