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575)
他之前上折,主要是禀告结果,过程经历多是约略带过,直到此刻才确切陈说。他相信天宜帝自有耳目,对江南发生的事已然有所了解,因此态度甚是坦荡,既不掩饰自身过失,对青鸾的存在和身份也不讳言,只是略去魏无泽行使离间计的部分,代之以自己急功近利、冲动鲁莽。
天宜帝沉吟不语,宁王所述与他得知的讯息都能对上,且更为详尽合理,应是并无欺瞒。但最使他疑虑不悦的并不是刚才听到的具体情况,而是宫城失火之后,洛凭渊表现出的种种异常。就算曾经不止一次得到静王援手,擅做主张发布悬赏的行为也未免逾矩了,简直是不遗余力偏帮琅環;还有消息风传五皇子为了替洛湮华寻找解药而终日不眠不休,过于劳累才会患病,令他十分疑虑。且不说宁王对静王素有心结,明知自己忌讳琅環,却拒不奉旨,反而与静王一路同归,洛凭渊何时变得这般任性妄为了?若说当中没有隐情,实在教人无从置信。
“你要向朕解释的就只有这些?”他沉沉问道,“再想想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是有一件事,儿臣正要禀明父皇。”洛凭渊躬身说道,他在途中已经想好,无论如何,该是向皇帝表明态度的时候了。
“那一日,儿臣潜入闵家恬园,趁着魏无泽未至,曾与青鸾有过一段交谈。”他吸一口气,一字字说道,“青鸾告诉儿臣,十年前,儿臣的母妃如嫔并非死于皇后娘娘之手,而是韩贵妃为了杀人灭口,指使魏无泽下了毒手,再嫁祸给娘娘。”
他停顿一下,迎着皇帝不可置信的目光,继续说道:“青鸾已存了死志,告知此事不久就饮下毒酒,欲与魏贼同归于尽,她是不会欺骗我的。当时儿臣悲愤难当,拔剑逼问,而魏无泽以为我不是他对手,已经必死无疑,就亲口承认了。父皇,此事千真万确,魏无泽早已背叛琅環,与韩贵妃勾结一处,是我一直错冤皇后娘娘,误会了大皇兄!”
他的话有虚有实,最初获知真相本是一年前从玉帛口中;不过在恬园短暂相叙之际,青鸾的确没有忘记提到,希望转告五殿下,是魏无泽刺死了如嫔,因此也不算全然移花接木;至于后面再向魏无泽亲口求证一节,就是出于杜撰了。时至今日,于他心目中,如嫔之死究竟是魏无泽嫁祸皇后,亦或是琅環皇后因背叛而激愤动手,其实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他记忆里柔弱哀怨的母妃何尝不是一名背叛者,不论一念之差还是深思熟虑,都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不仅断送自身性命,更令家国蒙难。洛湮华不曾因此迁怒于他,自己却要为了如嫔责怪皇兄,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么?他目中露出了沉郁痛苦之色。
天宜帝万万没料到,宁王会说出这么一段超乎想象的曲折,一时心中震动,却又不能不信。因为不管从任何角度出发,洛凭渊都没有理由在自己母妃的死因上说谎。
他心里一时恍然,又不由发沉发苦。如果如嫔不是皇后所杀,宁王还有什么必要怨恨静王?两人之间的宿怨自然是不复存在。
而在更早以前,如嫔所生的小皇子一直是放在凤仪宫,抚养在皇后膝下的,与洛深华最是感情亲厚。皇帝至今还记得,那一道年幼的小身影追在少年皇长子身后,高高兴兴叫着皇兄的情景。联想含章西偏殿烧毁,洛凭渊一连串反常举动的原因已不言自明。
御书房里一时沉寂,半晌,端坐御案后的皇帝才缓缓问道:“大皇子目前情况如何?”
“大皇兄他,前段时间病得很重,现在总算稳定了一些。”洛凭渊听出他语气里的探寻之意,斟酌着分寸答道,“只是回城时路途劳累,想来缓一缓就会进宫问候父皇。一众下属虽有些焦虑伤感,但都是以大局为重的忠义之士,请父皇放心。”
他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父皇,魏无泽狼子野心,在江南煽动蛊惑,妄图挑起武林与朝廷再次对立,情势一度危急,大皇兄为了评定乱局心力交瘁,以至病情沉重,这些都是儿臣亲眼所见。一年多来,儿臣奉旨住在静王府,与他朝夕相处,也曾深自戒备防范,然而大皇兄所思所行向来都以国事大局为重,对父皇尽心辅助,从无半点不敬,可到头来,等着他的却是解药烧毁的消息。父皇,儿臣自知人微言轻,只是君臣恩义、父子至亲,已经到了这一步,您又何必执意相疑?”
于他而言,这些想法压抑已久,在心中翻滚过不知多少遍,自有一股发自肺腑的恳切。天宜帝听到父子至亲四字,本待发怒,,脑海中却瞬间闪过了二月十五夜晚,云王在紫宸殿上拂袖而去,冷冰冰丢下的那一句“滴血认亲”,一股气顿时哽在了喉头。昔日阴影缠绕不去,随着静王回京,还有多少自己不愿理会,视而不见的隐情将要浮出水面,被人道破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