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535)
曾几何时,窗外细雨潇潇,他与皇兄在室内倾谈。洛湮华带着微笑将他送至院门,静静说道:“凭渊,你长大了,我很高兴。”
还有后园莲池畔的偕行漫步,书房中共议政事的朝暮晨昏,夕闻鼓雷霆鸣震,长宁宫前相视无言……
为了洛湮华的不愿多言、不肯解释,他赌气、误会、无端指责,然而皇兄所隐瞒不愿分享的,唯有伤痛。就像月轮圆了又缺,无论病得多么严重,他也只是淡淡微笑,对自己说没事。
只有一次,被奚谷主强制休养的时候,他问皇兄为什么出神,洛湮华说:“我在想,自己或许太贪心了,总是盼望得到更多。”
下山之际,师尊叮嘱,耳闻目睹未必就是事实,要用心去体会,他慎重答应,却没能做到。
绮霞峰上八载寒暑,有师尊教导,师兄弟们陪伴,他在勤学苦修中摆脱孤寂,重拾希望。可自己从不知道,那些温暖充实的岁月、人人羡慕的际遇是有代价的,源自长宁宫门后,那个人的挣扎血泪,静王府中静默的守候;就像当他心情灰暗地走在后宫小径时,并不明白,在青鸾之外,还有一双关切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自己,为了他倾尽所有。
怎么办呢,皇兄已经病得这样重,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不,奚茗画说过需要解药,只要尽早回到洛城,解去碧海澄心,一切还有机会挽回。
洛凭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倏然喉中一甜,吐了口血,但他并不在意。
头脑仍是一片麻木,他知道,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悔意将会席卷而来,如不息的潮水,反复冲刷心田,在接下来每一个不眠的夜晚常相伴随,或许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份伤痛才会与今晚得知的事情一道逐渐化开,融入记忆,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尽在无言
之后几天,为了督促杭州府加紧进度,洛凭渊不得不分出精力到驿馆坐镇,但大半时间仍然守在白家庭院。地方官员士绅见到宁王冷峻沉默,杀机隐隐,比传闻中更为难打交道,又有闵家一夕倾覆的殷鉴当前,都收起了侥幸心理,看样子,倘若不能如期完事交差,这尊大佛就要变成瘟神了。
洛凭渊实际上远比他们更不好过,每天度日如年,内心煎熬加上连番忙碌,他迅速憔悴了一圈。幸而秦肃教训过一顿后,总算不再拦阻,任由他默默待在病榻旁,替静王理顺体内气息,端着碗一点点喂进药汁和参汤,擦拭额头身上的虚汗,用蘸水的棉纱浸润烧得发白的嘴唇。
内院静寂非常,除了放轻脚步的走动声,偶尔不小心的器皿碰撞声,就唯有草丛中的虫鸣。为了防止扰到主上,影响病情,连树上的知了都被谷雨和白露拿着竹竿一只只黏下来。所有人都明白,获取解药是下一步的事,如果静王撑不过眼下这一关,就没有以后了。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众人的千祈万求,第四天头上,洛湮华的高烧终于有了减退的迹象,但人依旧昏迷不醒。奚茗画诊过脉息,数日来绷紧的表情稍有缓和:“如果接下来两天能保持平稳,热度不再升上去,就表示暂时脱离险境。”
“但是,”他紧接着说道,“按照脉象,江宗主昨天就应该醒了,如果迟迟不能恢复意识,仍然会有危险。”
“皇兄,”周围的下属陆续散去,洛凭渊坐在床侧,握住洛湮华略微失温的手,轻声说道,“你一定觉得很累,所以想多休息一会儿。但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你不管琅環了?……不理我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低下头,极力忍住眼眶里的湿意:“我真的知错了,再也,再也不会惹你生气。皇兄,怎么罚我都好,求求你醒过来吧。”他没有资格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口拙,翻来覆去只会说同样的话,不似恳求原谅,倒像在平复心慌,安慰自己。
他最近睡得很少,不仅是由于晚上要守着静王,而且每次疲倦睡去,不出一个时辰又会冷汗淋漓地惊醒。不是害怕得不到谅解,而是前所未有地恐惧失去。
他不能失去洛湮华,这是无法承受的。自己已不再一无所有,似乎拥有了很多,但是如果世上没有了皇兄,留给他的将远不止是荒芜,而是完全地崩毁。
江晚璃端着药碗走近卧房时,看见宁王小心地伸出手,用指尖碰触表兄的前额,像是想要拂平病痛,让蹙紧的眉心重新舒展。动作轻而缓慢,洛凭渊俊美憔悴的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哀伤意味,仿佛在无声地祈求。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满怀气怒,见到此情此景,恼恨之情也不禁退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