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441)
此时演武场中已是一片寂静,他深吸口气,神情肃然:“在旁人看来,或许认为在下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但死去的卫澄是我自小的兄弟,裴姑娘虽只是一名琴师,却是琅環遗孤,多年来际遇悲惨,种种因果皆由江华而起,在下不能不为他们讨一个公道。我慕少卿平生恩怨分明,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江华接任宗主八年,凭借琅環之力立足朝堂而不为琅環雪冤,究竟是时机未到、才干不足亦或另有居心,既然无人能够说清,那便暂且揭过不论。然而世事见微知著,这一遭却是发生在山庄之内,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慕某虽然不才,也是堂堂男儿,拼却身家性命,绝不肯奉品行低劣的虚伪君子为主!适逢天下英杰汇聚,愿请在场各位朋友同为见证!”
他年少成名,虽有些孤傲,但与同道相处向来飞扬不拘,并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此刻语声郎朗,一席话掷地有声,武林群雄若非深悉内情或者了解静王的为人,无不为之动容,思忖鸣剑的决裂必有别情;而琅環宗主虽名动四方,却常年深居简出,谈得上对他了解的能有几人?铁剑门戚漠夜对慕少卿颇有惺惺相惜之意,闻言率先开口说道:“慕少庄主尽可放心,既然琅環江宗主已承诺了赌约,想来必定不会反悔。只待明了前因后果,大家都会站在公道一边。”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武林重然诺甚于性命,以江华的身份地位,如果竟而食言反悔,不仅从此威信扫地,连自家的部属都要离心离德。
洛湮华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一只手攥紧了,他测过头,看见江晚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注着场中的慕少卿,满含失望悲伤,浑然不觉指节已用力得发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握住表妹冰凉纤秀的手指:“不要急,今日交给景仪,我们且再等等看。”
晚璃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情绪从来内敛,这段日子日夜钻研曲谱之余,仍然言笑晏晏,表现得一如常态,谁又看得出她柔肠百转的心事。该是非常难过、焦急了,才会抑制不住流露于外。
略显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人冷瘆瘆地插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宗主还不站出来表个态,怎地像个娘们儿似地躲着怕羞,唯恐抛头露面?就算华山、崆峒几家上赶着捧你,在场数千豪杰看着听着,再拖延掩饰也是要见真章的。一个管事、一名弹琴的侍婢,在身系国运的江宗主眼里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却是货真价实两条性命。何不挑明了给个说法,且看人家慕少庄主是低头服输、听凭处置呢,还是分道扬镳、做鸣剑盟的盟主?”
这声音忽远忽近,刺耳又飘忽,洛凭渊听得火起,举目望去,那绿袍客却已不在长凳上,想是混入了人丛中。宁王心中不止恼怒,更兼忧烦,试剑大会才开始,已是处处明枪暗箭,慕少卿仍旧一副唯我独尊的倨傲姿态,枉费大家许多努力期许,浑不似有所改变;而皇兄内力全失,在偌大的演武场上,再如何从容答对也会处于劣势。以自己的身份,同样不适宜贸然说话,他不由望向身旁两位师兄和封景仪,然而宁泽飞默然安坐,封景仪凝目沉思,似乎都很沉得住气,谁也没打算出言或行动。
周贽适才狼狈不堪,幸而群雄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别处,他才松了口气。这时见慕少卿态度不留余地,绿袍客辞锋咄咄逼人,立时又兴奋起来,怎肯放过推波助澜的机会。他略一示意,彭三虎便重整旗鼓,大声道:“这位绿袍大侠所言极是,慕少庄主侠肝义胆,不慕权势,不惜得罪琅環宗主也要为自家下属出头,正是江湖男儿的本色!说句坦白的,今日试剑大会到场的各方豪侠好汉,少说也有三五成是听说了赌约的消息,特为赶来观看此事的后续发展,一睹慕少庄主风采。江宗主倘若襟怀磊落,何不痛痛快快将子丑寅卯摆个分明,省得大家伙儿一等就是三日,咱们还忙着筹建鸣剑盟呢!”
凉棚内外照例又是一阵叫好轰笑,这些小帮派预先安排若干手下散在人群里,也跟着应声附和,竭力拉动气氛。
场边突然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师傅,试剑大会偌大名声,想不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非但良莠不齐,连地痞流氓无耻之徒都请了进来,还由得他们公然叫嚣闹场,弟子今日真是开了眼界。莫要说琅環江宗主不屑于搭理,连徒儿都觉得待在这里好生没意思。”
话音清脆甜润,满场都听得清清楚楚,正是来自青崖派那名被关绫救下的少女。她感激玄霜援手相助,因此忍不住出言解围。
李风行作为鸣剑的副令主,心里很有几分尴尬,按照预定,开场白过后就该宣布诸项比试切磋的流程和规则。至于赌约,毕竟是自己一方与宗主之间的恩怨,周贽一伙言行无状、喧宾夺主,当然会引得众多剑门同道不满。他见慕少卿只管神色冷冷地瞧着琅環的方向,毫无控制局面的意思,就明白这位公子激烈的脾气又上来了。李风行只好清一清嗓子,准备出面说几句场面话,让剑会回归正轨。但是他还未起身,已经有人从对面凉棚步出,先行来到场中,湖蓝长衣,隽雅挺秀,乃是华山派的封景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