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383)
几天下来,郑桐愈发感到这一行客人神秘莫测,看得出相互关系很好,言笑不禁,但神态举止间,众人似乎对江陆两人有种自然而然的尊重,尤其是那位沉静的江公子,他的话不多,脸色常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似乎身体不是很好,可每逢一开口,所有人都会立时静下来,隐隐然尊他为首。
郑桐越看越糊涂,不全像朋友,也不似主从。有时江公子让他到跟前,询问运河沿途的风土,他听到几人都是吐属文雅、识见渊博,既谈民生疾苦又说武林掌故,不时还讲论他听不懂的武功。比江湖少侠多了贵气,说是官家子弟偏又像是很懂水陆规矩;前两日水上起了风浪,他去送郑梨煮的止晕茶,又看到长相秀气的唐公子神色凝然,正在给江公子把脉……他只好不想了,每日埋头行船,自淮水经运河,昨夜终于入了长江。
走到船侧,他突然看见一道着青衣的修长身影,有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正手扶侧舷远眺江面。
“江先生,”他不禁停步,“您这么早就起身了。可别站在舷边吹风,还是进仓避避雨吧!”
敢出声提醒是有缘故的,这船上的诸位客人好像都很在意江公子的身体,但凡涉及相关问题,江公子的为首地位就不管用了,很快会遭到念叨或管束。
果不其然,他才来得及说了一句,后仓门就开了,陆公子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走出来,口中责备地说道:“皇……江兄,出来也不记着加件衣服,受寒怎么办?”
郑桐看到江公子回过头来,先朝自己看了一眼,目光随即落在陆公子身上,唇边多了浅浅笑意。他不由缩了一下脖子,赶紧朝船尾去了。尽管隔着几重舱壁和一段距离,陆公子应该不是被自己那一声惊动出来的,但与江公子静静的目光一触,他还是瞬间有种僭越了的感觉,心跳漏了好几拍。
“皇兄,”洛凭渊将披风披在静王身上,低声道,“起这么早,昨夜没睡好么?”
“可是将阿渊吵醒了?”洛湮华听出弟弟语气里的埋怨,微微一笑,继而又转头望向晨曦里茫茫浩荡的江水。江风卷着细雨迎面而来,不再是洛水上的清寒,而是氤氲着南国特有的湿意,“我是想看一眼江上的景致,算来从前乘船入长江,还是十三四年前的事。”
洛凭渊脸上一红,离开洛城南行不久,琅環下属相继分批先行,加速赶往江南,协助怀壁庄稳定局势;而身为朝廷钦差,乘坐的大船行动迟缓又引人注意,他索性撇下一众随行官员和护卫,只带了沈翎,与静王一行在淮安另外雇船,顺着淮水而下。自登上这艘船起,他重新使用早年的化名陆渊,皇兄就一直管自己叫“阿渊”了。或许因为偷偷在意过云王的“阿云”,每次被如此称呼时,他总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心底的小别扭被皇兄看穿了一般。
他跟着将视线投向水天一色的江面,极目望去,前后周围帆影点点,在乳白色的晨雾中时隐时现,江波壮阔,白浪滔天,令人胸怀为之一畅。
“十三四年前,是陛下与娘娘出巡扬州那一次吗?”他轻声问道。
“不错,同样是走水路,只是夜晚有时歇宿在江边离宫中。每到一处,沿途州府接驾的排场,连我见了都觉得靡费过巨。在江南盘桓数月,看似鲜花着锦,实则怨声日盛。后来陛下再想离京巡游,娘娘就多劝他体惜民力,一动不如一静。”静王说着,有些出神,“不过那一次,我随着娘娘拜访了不少武林世家,姑苏白家,金陵慕氏,第一次见到少卿也是在那时,可惜没来得及去一次洞庭萧家。”
洛凭渊沉默,提到未曾谋面的慕少卿,他就有些不悦。一路上琅環时有联络传来,万剑山庄的武林帖派发四方,言词又极其激烈,在远离京师的江南武林引发的震动,比起洛城三国比武有过之而无不及。鸣剑主武林事宜,是琅環十二令中实力最强、声名最盛的一支,如今公然另立门户,反对宗主江华,无异于宣告了方才复起的琅環重又面临分崩离析。那些针对静王的言论更是刻薄无比,尘嚣日上,贪慕荣华,出卖琅環换取富贵,连他听到都觉得不堪忍受,不知静王心里会有多难过。
“闻说慕少卿剑法卓绝,一柄寒水剑纵横江南罕逢敌手,我倒想会他一会。”他淡淡说道。
洛湮华心里叹了口气,他可不希望慕少卿与皇弟对上,适才顺口提起,倒是自己失言了。他转而说道:“再半日路程就过了扬州府,我们溯流去金陵,速度会慢一些,但两三日间也就到了。”
洛凭渊点了点头,这才想起出来找静王的目的:“皇兄,江风吹多了不好,奚谷主千叮万嘱交代说你不能着凉、不能过劳,他生起气来大家都得倒霉,我们回仓吧,也快吃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