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373)
她的话似是在诉说情衷,却既无伤怀也不见幽怨,语气很是淡然,如同在说别人的事,“你憔悴多了。”
“是么,”洛湮华微笑,除此之外,他不知还能如何反应,“毕竟过了这么久,又有谁能永如少年之时?不过莹川,你的样子看起来还好。”
薛莹川似是也微笑了一下,她不再说话,一直领着静王拐过两道弯,穿过一堵青砖灰瓦的墙壁,停下来时,两人已经置身于一座不大的禅房中。
洛湮华见到四周一尘不染,南向供了尺许高的檀木观音像,墙上悬一副六组偈句,笔致淋漓,应是出于莹川之手。地上几个蒲团,窗下一座雕成棋盘形状的小桌,除了洁净之外,陈设异常简朴。此处必然就是莹川日常礼佛的所在了,十年时光,难道就在这方寸之地度过?她还作画么,可有人来陪她对弈?他心中升起一阵酸楚,抑制不住地低低咳了两声。
薛莹川本能地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扶她,但是指尖碰到衣衫,还是缩了回去:“殿下,这边坐吧。”
她请洛湮华在棋桌边坐下,取出一套茶具,动作娴雅地开始沏茶,一面微笑道:“早先那段日子确实整日都待在这禅房中,有些气闷。但是后来弟弟到外地做官,妹妹也出嫁了,我就时不时从家庙里出来,做些喜欢的事,所以其实过得还算舒服。”
她将茶盏推到静王面前,说道:“毕竟是顶着修行的名义,我仍然茹素,晚上睡在家庙中,每日礼佛一两个时辰,但除此之外,在府中其实很是自由。你知道的,我总能将自己安排得很好,不愿意受苦也不肯吃亏。这些年来,我过得比你好多了。”
洛湮华淡淡一笑,曾几何时,莹川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在被人称道的娴静婉约之下,她一直都有着小小的狡黠,常常在自己面前宣称怕痛怕苦怕麻烦,还受不了寂寞。纵使她伤心流泪,或者满含怨怼,甚至性情大变,都不会令他感到如此深邃的痛楚与负疚。那无忧无虑的少女不见了,可是薛莹川还在,这般温柔坚韧地等待;然而曾经的皇长子洛深华也不在了,留下残破的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心力再接续昔日憧憬。
他们分隔十年了,共同拥有过的美好被拦腰斩断,不能修补也无法痊愈,往事不可忆,来者不可追,夫复何言?
莹川该是同样明了吧,她却依然含着微笑在等,自己能带给她的又是怎样的结局?
“莹川,我让人接你离开薛府可好?不要留在这是非之地,出了帝京,处处都有青山碧水。”他缓缓放下茶盏,竭力让声音显得平稳轻松些,柔声说道,“换一个环境,用不了一年,我或许就能将事情办完去找你了。知道你是有本事安排生活的才女,那就做些对自己有利的事,这次一定不要拒绝了,好么?”
“我在想,深华,”薛莹川怔了一下,她盈盈的眼瞳里终于浮起水雾,忽然改了称呼,“如果我没有放下莲灯,你准备在什么时候来呢?会不会就是选在对父亲动手之前,先命人将我带离这座府邸,不用亲身目睹家破人亡的过程?”
静王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撕扯,疼痛而无奈,静默片刻,他才说道:“我来看你,是为了赴十年之期。至于与薛辅政的恩怨,我也不确定会是什么时候,但总是要清算的。所以莹川,我希望你能答应。待在此地越久,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室内一片寂静,薛莹川慢慢摇头,轻声说道:“是啊,其实早就是这样。我明白你不可能放弃,我只是一直盼望,父亲或许没有犯下那些不可饶恕的罪孽,盼望一切只是误会,还有机会解开,不至于走到绝处。”
她没有啜泣出声,但泪水还是沿着白皙的脸颊滑下,一滴滴落在桌面上:“我只是舍不得你,曾经的宫廷内院,如今的碧水青山,如果那些地方没有你,我去做什么呢?这么多年我等着噩梦醒过来,可它不会醒了。父亲做得再错也是我的父亲。我们回不去了。”
洛湮华默然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感到两只手都是冷的,就像彼此心里的温度。如来时所想,莹川用莲灯传信,是为了诀别。她的手指依旧纤细修长,曾经那么灵活地拨动琴弦,一下一下地按着自己有点无所适从的手指,笑话他怎么还没记住指法。曾认真地期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差一步已是咫尺天涯。
“我已经想过,即使分开,你和我总要各自活下去,我不能永远拖延,所以犹豫着是否应该主动搅扰你,还是继续等着你来。”良久,薛莹川才接着说道,“那一日宫里钟鼓鸣响,我听说你病得很重,突然就觉得再也忍不下去,想着虽然任性,也是最后一次了。可是,深华,你将自己弄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