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221)
王继昌做的标记令他皱了皱眉,未曾深究这位副主考的一些小动作,并不代表他全无察觉。
待到拿起最上面那份答卷浏览了片刻,他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即使是匆匆过目,以他的眼力也能看出,这名举子落笔遒劲,文章做得凝练扎实,文采斐然,竟可判为十成火候,比之自己心中的前几名毫不逊色,这样的答卷,怎会得不到考官荐卷,而且连个理由都未曾注明?他几乎疑心自己是眼花了,又从头至尾重读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又去看第二份,这份是被王继昌刷下来的,虽比不上前一篇惊艳,然而立意端正,法度严谨,以主考的眼光,可列二甲。王继昌比那考官要谨慎一些,写下了“破题观点陈旧,不足取之”几个字,作为理由。
李辅仁再翻阅后面三份,情形大致相同,全是莫名其妙的判落不取。他的脸色一时恼怒,一时又有些惊得发白,最后连翻动纸张的手都不由颤抖。他怒的是下属在眼皮底下竟然玩弄花招,玩忽职守;惊的是傅见琛一天之内就从落卷中搜出如许多珠玉,同样的情况还有多少桩?如果天子震怒怪罪下来,首要责任仍该是主考承担,自己主持戊辰科会试眼看就要变成一场灾祸。
傅见琛坐在侧旁,一直未出声,这时才开口道:“李大人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李辅仁脑中片刻间已闪过千百个念头,他性情刚直,但并非不通为官之道,眼前之人明显是受命暗查,说明皇帝或许只是听说了什么,有所怀疑,故而留着余地;而傅见琛的回报就显得尤为重要,既然已经看出了问题,为何还要与自己单独相谈呢?
他抬头看去,对方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然而目光明锐,直如要穿透内心。就在这一瞬间,李辅仁觉出面前这个年少得志的文臣风骨卓然,不在他平生所见的几位名臣之下。
他再不能心存小觑,抛开脑中种种杂念,离座拱手说道:“便请傅侍读如实禀明陛下,此乃本官督查不严,险些错失人才,惭愧无已。如今新科取士名单不敢上呈,距离发榜尚有三十个时辰,李某当立即严督一众同僚重搜落卷,补定排名,两日后再入宫复命,任凭陛下发落。”
“看来李大人与下官所见略同,如此最好。”傅见琛微微叹息,起身还礼道,“李大学士不必过于自责担忧,此中过错并非因您而起,想来也只是失察之过。而今能及时补救,仍是朝廷之福。在下既已查明,自然会在陛下面前代为周全。”
傅见琛用过晚饭,就告辞回宫。李辅仁此时心神已然平定不少,只是有些不解,两人虽同殿称臣,但年资不同,过去并无多少交情,何以对方要这般帮忙顾全颜面,总不成真是因为仰慕自己有名士之风吧?
傅见琛看出他的迷惑,辞别前笑道:“李大学士无需挂怀,在下也是受人所托,章太傅昔年故旧满京华,您为他执言,此中情分,总还有人感念。”
距离重新召集一干考官开始审卷还有半刻,李辅仁便仍坐在住了一个多月的居室内。他已经很久不曾忆起谪守外任的数年光阴,虽然并未后悔为师上书,但此后他就缄口不言,无论作诗撰文,都刻意避开皇帝的忌讳。
他心里不期然升起一丝惭愧,总觉得傅见琛临别那一拱手,不像对着自己,也不是向皇宫,而是朝向西北,某个他不甚确定的方向。
第六十七章 蟾宫折桂
纪庭辉被暂时关进静王府,是在八月十三,在此后的十几二十天里,他没有像最初恐惧的那样被满怀仇恨的昔日同门立时处死,但也吃了不少苦头。
天宜帝当初有过谕旨,如果证实了他就是岳乾,交给华山派之前要先杖四十,惩戒欺君之罪。后来情势紧急,没来得及在牢中履行杖责就将他带了出来。但这场活罪是不能免的,秦霜办理时想到,许多波折皆是由此人而起,连累得静王病了一场,就由不得着恼。于是这四十杖分开进行,每次打十下,不伤筋骨,主要制造皮肉伤,以免封景仪一行要启程时走不了路。打过后敷药养伤,三日后再打十下,如此反复。
纪庭辉尽管身有武功,毕竟没练过金钟罩铁布衫。每次刚开始结痂的伤口再受杖击,打得皮开肉绽,简直苦不堪言。
被封景仪指认,他心灰了大半,待到被送进静王府,更觉再无幸理。正由于曾接受阴使的亲自培养、耳提面命,他比旁人更明白魏无泽的心性以及对洛湮华的仇视忌惮。自己落入琅環宗主手中许多日子,只怕早已被看成了死人或者叛徒。而想到昆仑府对付叛徒的手段,他便不寒而栗,相形之下,还不如被华山派治个欺师灭祖,至少死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