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174)
“你的报应,就在今日。”耳边传来寒凛而清朗的声音,他心底一阵冰凉,与之同时袭来的,还有近乎恐惧的不敢置信,竟没感到疼痛,而后就栽倒在地,绝了气息,他的眼睛仍然睁着,看上去和大殿内外其他的尸身并没有区别。
洛凭渊缓缓松开剑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里满是鲜血,方才对话时他有意攥住剑刃,以此让自己不至丧失神智。他的目光又落在腰间,那里挂着一只很小的药囊,几天前,静王让奚茗画给府里常外出办事的人各做了一个,说是可防寻常毒粉药物。洛凭渊拿到时还有些好笑,自己每日办的都是公务,哪里就招惹来那些江湖暗算,他不想拂了好意,随手佩上了。适才或许就是因为这只药囊中沁出的幽凉药香,帮助抵御了一些缥缈烟的效力,他才能等到纳兰玉过来,奋起残存的内力作最后一搏。之前的昏迷虽是使诈,但强提内力伤了肺腑,那口血却是货真价实。
此刻他坐在地上,已经无力起身。他不可能走到殿外放出烟花讯号或者离开这里了,甚至做不到拔出纯鈞归还鞘中,那一剑用尽了最后的精力。眼前天旋地转,殿内的景象逐渐模糊,跟着就是一片黑暗。
倒在地上时,洛凭渊似乎听到远处传来杂乱人声与脚步声,最后想到的是,自己终究什么都没能做成,皇兄一个人,能应付过来么?
八月十三,日影行至未时,封景仪走出住了一晚的客栈,他已经两夜不曾安枕,眉宇间有掩藏不住的疲惫,但既然已经决定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神情就显得很是镇定,衣着修洁,腰悬长剑。
从静王府出发来到这座客栈之前,静王只叮嘱了两点:一是安心等待消息,按时前往;二就是到了天牢中,尽量待得久一些,不妨拖到昆仑府要求的申时再出来,如此就给己方留出了更多的余裕。
从昨日傍晚到现在,他还没有收到琅環传来的讯息,确切地说,没有他所盼望的关于两个师弟的消息。他向四周望了望,街上人来人往,但没有一个像是来送信的。他心里有些发沉,静王说过,为了少生支节,在人救出之前多半不会与他联络,但封景仪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他们还未找到师弟们,毕竟时间如此紧迫,偌大洛城内人海茫茫。
靖羽卫准备了马匹,封景仪定了定神便翻身上马,不再回顾,他身边是崆峒派的两名弟子,后面则由楚桓和邵毕图领着十六名靖羽军士,一同朝洛城天牢行去。
天牢中多是钦命要犯,守卫森严。楚桓拿了文书,领着一行人通过几重关卡,从一道边门进入,邵毕图则带着众军士守在外面。
一个狱卒迎了过来,向靖羽骑卫打恭作揖地行礼,随即就从身边摸出一串钥匙,在前面引路,看来是早已得讯,专为等候他们。
天牢不同于一般房屋,窗口都在大约一人加一臂的高度,开得极小,光线透过厚厚的灰壁勉强照进来,牢房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青灰色的,长排的铁栅将两侧分成一间间大小不一的牢房,只在当中留出一条狭窄的甬道,深入其间,旦觉到处鬼影幢幢,目光所见都是囚衣褴褛的犯人,或坐或躺缩在各自的牢房中,空气里除了霉味,还有一股说不清的酸臭。
见到有生人进来,一些本来一动不动的犯人像被惊醒了般,扑到铁栅前看,还有人从栅条间拼命伸出手,喊着冤枉。狱卒显然早已见怪不怪,并不理会,只偶尔回过身来,用随身的铁棍朝着叫喊得厉害的囚犯用力敲下去,逼他们缩手。
到了通道尽头,又是一重铁门,狱卒便用钥匙打开,继续引着他们往深处走。封景仪只见每过一道门,里面的囚犯所带的镣铐就粗重些,有的还戴着重枷。
“因是沈副统领亲自交代过,小的不敢怠慢,一直将他单独关着,没再让人探视,衣食也不曾亏待。”那狱卒已经看出几人中以封景仪居首,故此说话时便主要朝着他,“这位纪爷初时还抖些威风,近来像是心情不好,不太吭气了,每日就是发呆。”
封景仪略略颔首,没有说话。进入这座朝廷重狱之后,过往种种不受控制地从他记忆中浮现,小师妹娇憨如花的笑靥仿佛回到眼前,她最终躺在冰冷棺木中的样子,师傅沉痛的眼神和鬓边的白发,师弟们染血的断臂,华山派门楣上那块被昆仑府摘下劈成两半的匾额。既然邪不胜正,何以世上有如许多屈辱不平,又为什么,人力有时而穷,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几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剑士穿行在不见阳光的牢狱中,并未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有种难以言述的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