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番外(144)
“平生多寂寥,潇潇暮雨锁清愁,酒醒处,月如钩,湖畔依依柳;
尝叹飘零久,笑问何日再登楼,愿未遂,意悠悠,江海寄孤舟。”
“你想得不错,确是当年叛离了琅環的旧人。”静王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思,缓缓说道,“倘若赵缅等人肯如其他许多学子一般,屈伸投靠,沆瀣一气,现今该是早已得了功名,在朝为官了。”
语意未竟,他顿了一下,才道:“凭渊,还记得前日你问我的遗书之事么?”
洛凭渊脑中正在思量,闻言不由一怔,他当然记得。这些日子,每有余暇,他总是不自禁地想,究竟有什么办法能为当年的旧案找到证据,平反冤屈。
后来他想到了一个人:韩贵妃呈给天宜帝的那封所谓的如嫔遗书,应是不可能出自母妃的亲笔,那么她是找谁摹仿了如嫔的笔迹?时隔多年,当初摹仿笔迹之人可能早已被灭口,但追查起来,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痕迹。他将想法向皇兄道出,静王当时转开了话题,没有作答,现下提起,莫非是与这次科举有所关联?
洛凭渊于是点头道:“皇兄可是早已查明了那伪造书信之人是谁?难道他还活着?”
静王默然半晌,当洛凭渊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他淡淡地说道:“篆金令主薛松年,通经史,善文墨,双手能同写簪花小楷。”
昔年琅環十二令中,宗主江璧瑶以为最不易立好章程的就是漓墨与篆金,皆因这二令所主的乃是文采才学。漓墨重圣哲之道、治国之理,因而开设书院,礼聘鸿儒,根据人品资质选择、资助向学的寒门稚子,令其得以勤奋成才,乃至参加科举。篆金偏于杂学,金石书画、墨公数理,亦是济世之道。由于二令旨在为国储才,为防门下学子在朝中结党,皇后定下两条规程:对一应得到帮助的寒门学子,只从旁考察纠正其品性,不刻意引导或限制他们所学所思的内容,亦不强求志向。无论愿科举求官,还是教书授馆,著书治学,均任其自然;第二,漓墨与篆金令主不可入朝为官,对外亦隐去这层身份,上对朝廷,下于黎庶,均不扬其名。
薛松年自幼家中寒苦,乃是琅環栽培出身,后中两榜进士,名次在二甲之内。然而当年他选择接管篆金,故推辞了朝廷任命,并未为官,而是于洛城兴办了一座西风画院,乃是取“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意,十数年经营结交,除去隐瞒篆金令主的身份,自身已是洛城名士。
可是谁能知道,人心会随着时日推移与耳濡目染改变得如此彻底呢,昔年甘愿淡泊名利的薛松年,他的内心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热衷官位,渴望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的?他隐藏得很深,几乎从未表露,或许是在洛城接触了太多的王公贵胄;或许是见到受过琅環栽培的年轻学子们相继通过科举进入了朝堂,而自己仍是一介白身;又许是当年曾同窗求学的好友章远道成为了凌烟阁大学士,被选为帝师。
“若他这么想为官,辞去篆金令主便是,为何要出卖恩主,干出如此不忠不义的事来?”洛凭渊道。
“我想,他想要捷径,他不甘心从头去走这条官道。在重要关头站到韩贵妃那边,起到利害攸关的作用,换取扶摇直上,才是他的选择。”洛湮华静静说道。
当年母后遭遇陷害,曾想方设法传来一句话,只有短短五个字:“那是薛松年。”
昔日的篆金令主,如今的薛辅政会背主求荣,还有一层原因,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往事之下埋藏着层层的隐痛,他不愿触及过深。
“薛松年在母后出事后便辞去令主之位,说不愿再跟从叛国之人,而后投向太子。”他只是对洛凭渊叮嘱道,“此人能爬到如今的地位,有他的能力,现在还没到处置他的时候。凭渊,你专心做好父皇交代的事情已然不易,无须多想。”
说话间,金乌西沉,风掠过葱茏的林木,思绪万千的宁王与皇兄坐在一道,满桌碧绿的莲蓬清雅芬芳,莲心却是苦的。时光荏苒,年华若水,带走了琅環十二令曾经的鼎盛,但那些交织的繁盛与凋残、忠诚与背弃,还有名利顶峰之下的茕茕坟冢,都不会从活着的人记忆里消失,纵然薛松年为自己编造千万条理由,也不可能掩饰消弭他的罪孽。
赵缅和陈元甫数年来大半时间都待在洛城,与他们处境相近的还有几个知交朋友,都一起住在一名孙姓塾师开设的教馆里,时而谈说会文,也还适意。陈元甫和余下几人都是自幼家境贫寒,受琅環栽培,只有赵缅曾家世显赫,后来才遭逢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