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恨(18)

作者:雪埋柿

爹又揍了几下,力道之大、让人不禁怀疑先前此人是否装病,我只觉下半身连臀带腿一动不能动了、不知是否破皮流血。

他让我认错,我咬了牙一声不吭。打小喊的饶命还不够多么,他又何时因我几句求饶之语心软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剧烈疼痛如江涛般将我埋没,像是每一条骨缝中都扎了密密麻麻的粗针,使得血肉一点点离体。依稀听得娘哭着跑近,抱起我的上半身不让爹再打。然而爹只管打下半身,娘如此一来,叫我蓦地没了支撑、下半身着地愈发疼痛。

娘啊,你总是这样。你越爱我,我越疼。

昏沉间只觉变作一叶扁舟在凶浪浮沉。世上之事、之人皆遥远又缥缈,天地都是黑的,所处之地望不见四周尽头。

然而此时恰有一人脚踩莲花破空而下,他浑身散发柔和的淡白。浓黑发丝披散,如墨笔画就;皓白双腕微露,如秋月化成。

死寂中的唯一活物。他自天际而来,奔赴我这叶破烂无能的小舟,然后被风雨摧残。我终于如孩童般嚎啕。

亦可另立一份产业,亦可效卓文君与他私奔。

我头次恨自己不能为女子,尔后又觉这是一种傲慢,女儿家的艰难处境、岂是我能比拟的?

爹说他不介意我在正妻外另有娈童。

断袖这件事,有妻叫风流,无妻叫孽畜;至于娈童——爹啊,梁山泊胸怀乾坤,可比你儿子强多了。十年后谁做谁的奴都未可知呢。

无法自抑放声大笑。

又是一阵抽打,我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时一片黑暗。我点起灯艰难起身,入目一列木板。

原本门窗的地方,无一不被里外两层木板封了起来。

如同棺木。

苦笑难言。

第19章

前病尚未好全,加之下身又只粗略上了药,使人愈发昏沉无力,自床榻挪去门边已用尽所有气力。

我趴在地上,费劲支身一下一下拍打木板。

无人理会。

平日偏宠的娘和嘴硬心软的爹,这回莫不是真要儿子去死,虽难以置信,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不再挣扎,头靠木板长声叹息。也不知几时了,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

眼前金花朵朵,渐渐的,浮现幼时游乐,荒唐岁月到书院时光,一点点一滴滴如萤火般飞向半空。蓦地,萤火成了两只蝴蝶,飞了会儿便破碎湮灭。又是一片灰寂。

算起来梁山泊得有好一阵没收到书信了吧。我倒不很担心困在房里的自己,只怕爹娘去寻他麻烦、更怕他多想又担心。小病秧就是这样的,表面很坦然很直率,实则背地郁结愁肠百转千回,从不谈及抱负胸襟、却从其方正为人清白处世可见一斑。

我颤手自怀中取出他送的一只黄玉蝴蝶。彼时他说是生来手里握着的,此玉品相上佳、怕是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轻抚两下,玉似有灵,表面不知何时结了层水,此刻滴落竟如垂泪。

“是我拖累你。”复将玉置怀中,我发了会儿呆,想他勇敢多了,看得清一切却依旧坚定,是非取舍毫不犹豫,不似我进退难抉瞻前顾后。胡思乱想一阵,又沉沉睡去。

不知多久,感觉有人在耳边轻唤“去床榻睡”,我略烦躁一挥手,居然被对方握住,然后一点点十指相扣。

他轻而柔地叹气:“生了病还这样作践自己,真是没有心的吗?”

我一激灵登时睁眼,见梁山泊正笑眯眯的、欲要扯我耳朵。我没避开,怔怔瞧着他,半晌才开口:“你怎来了?”

他先是目光闪烁,再对上我眼,挑眉反问:“我不能来?”

“能!当然能。”隐约不安被压下,我心花怒放根本不顾上伤口,高高蹦起一把将他抱到怀里。圈紧了,再圈紧了。待他虚捶我背才松手。“想你想得头发都要掉光了,这样下去恐怕别人还当我为你出家做了和尚。”

“你不都管人喊秃驴么?怎么,想我想得甘愿做驴?”对方一面笑,一面牵我去了床榻,扶我躺下后在床沿坐好。

我仍有些愣神,见他一笑,愈发怔然、只一个劲被人摆弄,待盖好被子、依旧拉住他手不肯放。

梁山泊见我不答话,又笑了笑,说信里还未细问我《黄帝四经》读得怎样。

“无量天尊。你可真行,都病成这样了还要磋磨我。”

他愣了很久,认真道:“我没病。”

“我知道。”我感到有些奇怪,道,“说我自己呢,都病得那么惨了。”

“我没开玩笑,温才。”梁山泊忽然正色,“你与我同志同心,更须要好好读书做文章,今后才可做想做之事。我懂你的抱负,也有同样理想,虽……恐怕是无缘实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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