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恨(16)

作者:雪埋柿

“你顺便把东西收拾收拾,也跟先生们打个招呼。”

“嗯,我省得。”

此一去,书院或成故梦一场了吧。

娘离开房间后我没来由地感到很累,这是在曾经三日三夜不曾合眼时都没有感受过的疲倦。窗外虫鸣一点点远去,怀中梁山泊的来信仿佛发散催人入睡的温暖。我打着哈欠走向内间小床榻,沾枕即眠。

这段时间同他只书信往来,终于能见一面。他在梦里与我共泛莲池,却在风浪来袭那刻倏然不见。而后,云销雨霁。

醒来已日上三竿,淡淡的怅然让人提不起精神。我开口喊澄心送水进来,却发不出声音。

原是病了。

这一病便去了整整一旬。娘嘱咐小厮银心将祝应台带回,让我别再操心。拒绝也没用,被勒令好好休息。

这怎么行,我还要去书院见梁山泊呢。

银心出发当天,半夜我在澄心帮助下翻过院墙,逃了。

第17章

梅花落满道,两侧杜鹃啼。我披着厚厚大氅策马往西。马蹄踏过,花瓣彻底成泥,而靴上只落薄薄一层灰。

去岁也差不多这时候前往书院。彼时不情不愿,豆大点暗恋搞得天崩地裂,现今想来、恍如隔世。

世上之事真如梦幻,且就只看那林中春花妩媚,春鸟却鸣啼得如此悲哀。

没来由的,心不住下沉。我头脑昏滞,胸口发闷、但咳不出来。

憋着一口气紧赶慢赶,五日多便到了书院门口。我欣喜极了,下马直奔梁山泊寝院。

无人。

我放下半道折的柳枝,将门窗关紧,自斟冷茶,喜滋滋准备吓他一吓。

左等右等,天蒙蒙黑了却还半个人影也无。分明不远处几人纷纷归来,只梁山泊祝应台两个迟迟不归。

别是被先生罚了。左右等不到人,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身上也不干净;还不如去后溪泡个冷水澡,这样才好见他。

原本还犹豫病未好全、是不是应该保养好自己,但我越想越觉得身上散发男人汗臭,于是再不迟疑、解下披风走向后溪。

冷风一阵接一阵。四下无人,忒诡异。吹起的叶,虫鸟兽鸣,无不带有恐怖意味。我刚走到溪边,听见不远处树丛悉索,当下打定主意如果梁山泊嫌我臭、就抱住他让他也臭。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得无比熟悉一声呻吟。我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随后另有一人道:“没事吧?”

声音主人倒吸口气,连道没事没事你继续。

我握紧拳头,又如何听不出对面正是许久不见的梁山泊与祝应台。一时怒火攻心,压得喘不过气,

梁山泊小声呻吟,我几乎能想象他咬唇隐忍的模样,只听终于开口道:“轻些罢。”

“哎。”祝应台也有些气急,“你也太不小心了。”

“还不是被你吓了一跳?”梁山泊低低喘了几口气,“如果不是你那小厮当着我面直喊小姐,我怕永不能知你乃女身。别揉了,我真的没事。”

“那一会儿……我背你回去?”

梁山泊闻言咳了起来,艰难道:“我真没扭到,绊了一下而已。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话一并在这说了吧,回去后我只当不知。”

火被水浇灭,兀自留下股烟在我胸中飘来飘去,堵得人喉咙发痒。

女身?

祝应台,女身?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往后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却是再听不见了的。

我想起自小到大爹娘待她如待亲儿的模样,又想到他们打趣我俩的话语,心头陡然一凉。最重要的是,娘和伯母嘴里的娃娃亲。常说指腹为婚指腹为婚,这么多年我竟一点没悟到!平白稀里糊涂糟践了多人心意。耳边嗡鸣一片,我连留在寝院的披风都来不及拿,飞奔去书院马厩——

然而那怎么行呢,我不……祝应台,反正是不行的。

或等梁山泊主动说结束。总之我是不肯放手的。董贤自经邓通饿死,我不知道自己厌弃他后会做什么。我早就明白,喜爱他时愿为之拒绝一切其他繁华,不爱了便会因此生出怨恨。然而那又怎样,总归不是现在,也不是明天。爱一日,便要尽一日的心,浑身血肉捐出去也在所不惜,又怎能做出另娶女子的事?

我惶急骑上马,身形一晃却又咬牙抓紧辔头。无论如何要回家说明。还好我年岁不很大,还能拖好段时间,够娘去物色别人了,届时找些借口回绝了事便罢了。

更何况祝应台,是不行的。她同我从小亲密非常,须得趁早断了,今后才好觅得夫家。

我不是那个人。

往日纷纷总总尽上心头,她笑她嗔,由非为我;我敬我怜,非是情爱。

劲风鼓吹衣袍,夹道桃花落满袖,下刻便又飞旋而去。是风吹来,也是风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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