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68)
无数漫漫长夜,他回望再也回不去的故土,只盼匈奴帝国若有兼并中原的那日,后世可将他的一抔黄土埋入乡间祖坟。
冒顿是冶炼坊的熟客,他那一口标准的雅语除了跟着兰佩,便是在这里所学。
滕公其实早已知晓冒顿的太子身份,却并不点破,只当他是单于庭游手好闲的王族子弟,直到听说太子要去月氏为质,他接连着几个昼夜不眠不休,为他赶制了一把径路宝刀,托人临行前转交给了他。
冶铁坊里,锻打之声叮咚作响,迸蹴的火花四溅。滕公的脸上和手上满是铁水飞溅后留下的细密坑洞,接过冒顿手里的鸣镝,他淡淡扫过一眼,擦了擦滚落到眼角边的汗珠问:“要多少?”
“先做十个,我试试。”
冒顿说罢朝左右看了看,取出一袋金饼递给他:“打一把径路刀,女子用的。”
滕公知道太子新婚,以为是送给阏氏的,不多问一个字,麻溜收下了金饼。
“何时要?”
“鸣镝尽快,径路刀在蹛林大会结束之前做好。”
上次接兰佩回来时,他便发现她腰间的刀铤没了,估计是遇狼袭击的时候弄丢的。
她一个成日里横冲直撞的人,怎能没有随身刀铤呢,他越想越怕,仿若她因为缺了那把刀,便会时刻置身于危险之中。
忍了多时,他终于还是来找滕公开了口。
做好之后,就让兰儋捎给她罢。
……
是夜,伊丹珠躺在绛宾身侧,难得没有欢愉的心情。
想起乌日苏今日冲入毡帐后对她说得那一席话,她只觉后脊梁阵阵发寒,凉意一直窜到头顶。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向来不谙世事的儿子居然跪在她面前,求她向舅舅借兵。
理由是他欲联手月氏,在蹛林大会期间内外夹击,做掉太子。
乌日苏甚至威胁她,他与月氏已达成密约,无论她借兵与否,月氏都会出兵,如果不能借此机会杀掉太子,一旦事情败露,他只有一死。
乌日苏眼见单于庭内的四大贵族中,有三族都已站进冒顿阵营,父王又出尔反尔指望不上,一怒之下将触角伸向了国外。
月氏国早已听闻冒顿活着回到单于庭的消息,还听说头曼不仅没有杀掉冒顿,还让他领兵万骑。
不可一世的月氏王觉得自己被头曼联合儿子狠狠戏弄了一回,气得恨不能将这俩人抽筋扒皮。
乌日苏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遣使与月氏王勾结到了一处。
密约很快达成,内容无外乎月氏助他称王,他为月氏割地。
无闾翕侯是这个计划的忠实拥趸,他悔不该当时听从月氏王的旨意,于流沙大漠间放了冒顿一条生路。
现下,只要能除掉冒顿,即便与敌人联手,他也愿意一试。
伊丹珠闻言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连忙扶住案几才不至于瘫倒。
她虽是一介妇人,却深知通敌叛国在匈奴意味着什么,她很想给自己的蠢儿子狠狠两鞭子,可看看自己,又比儿子强出多少呢?
勉强稳住心神,她紧咬牙根颤声道:“父王还在世,你做如此鲁莽之举,无论事成与否,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乌日苏倒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道:“母阏氏,前次父王欲杀哥哥,虽未得手,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已然存在,就算事后再想弥补,也难以回到当初,以哥哥的聪慧,父王为何突然出兵,为何没有派人营救,迫使他那么狼狈地逃回,就算他面上不露,嘴上不说,难道心里不知吗?”
见伊丹珠面色苍白,乌日苏继续道:“父王心中有愧,但到底曾经下狠手要置太子于死地,如今虽命他领万骑,可那些士卒全是从未参加过正规军事训练的普通牧民,一时间难以形成战斗力,可见父王对他还是心存芥蒂。”
说到这里,乌日苏脸上的阴鸷加重一层:“父王和哥哥之间的这份互不信任,正是太阳神送给我们最锋利的刀刃。此次月氏突袭,只要父王同意让哥哥领兵御敌,无论成败与否,都会有人告知父王哥哥通敌叛国,月氏的突袭不过是他们的障眼法,哥哥真正的意图是欲联合月氏杀父自立,那么,母阏氏,你觉得父王又会如何?”
伊丹珠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自己儿子,足足怔了半晌,完全接不上话来。
她不知头曼会如何,她只知若真如乌日苏所言,冒顿断不会再活着回到单于庭。
“既如此,由父王出面即可,你为何还要领兵?岂不是多此一举!”
伊丹珠不解。
乌日苏默了片刻,冷声道:“我不信父王。”
父王曾允诺母阏氏定会杀掉冒顿,扶他继位,并让兰佩改嫁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