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67)
好不容易开了张,兰佩正在兴头上,忽然一骑快马从东城内城门疾驰而入,遇人也不曾减速,左右行人避闪不及,狼狈不堪,马蹄扬起的沙土翻滚着涌入市集,掀起兰佩眼前幂??一角。
奢延城内,非王族或十万火急的军情,不得当街策马。
兰佩的视线紧随那匹快骑,不禁眉头微锁:“何人如此张狂?”
“应是王府的人。”莫车小声回禀。
心下一沉,兰佩旋即命令道:“回王府!”
“是!”
莫车其实已从那人的青衣短打和腰间刀铤认出他是右贤王派在匈奴和月氏边境的斥候。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祥——如此十万火急,莫非敌军突然来犯?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右贤王府,刚刚那人果然候在厅外。
显然,他还不知道右贤王已回单于庭,正对着千里之外探来的军情如热锅蝼蚁,坐立难安。
见到莫车随兰佩回府,他终于如释重负,赶紧大步迎上,遵右贤王军令掏出怀中盘角羊首令牌,随一张羊皮卷高举过头顶,呈给莫车。
莫车屏退左右,命侍卫在门外把手,打开羊皮卷反复看了片刻,仍觉得不可置信,蹙眉疑惑道:“密报来源当真可靠?”
“已经多方确证。”
右贤王封地因紧邻月氏,经过多年的费心筹谋,在国境间和月氏国内安插了一批密探,人称匈奴间。
兰鞨此前同意兰佩改嫁,正是从月氏传回的密报中得知冒顿已被头曼放弃,不愿兰佩未出阁便守活寡。
这些下在暗处的功夫兰佩自然不知,但见二人皆是面色沉郁,她不安地问道:“究竟何事?”
莫车不欲让小主忧心,但兰佩执意跟来,他也不便隐瞒,遂直言道:“月氏国勾结小王乌日苏,意欲在单于庭蹛林大会期间寇边,不过他们的真正用意是让太子领兵亲征,由乌日苏在匈奴境内做内应,前后夹击杀掉太子。”
莫车身为右贤王最器重的千骑长,对小王乌日苏的为人略有耳闻,只是他印象中那个养尊处优的王族少爷,怎么可能突然干出勾结敌国设计陷害兄长的事来?
匈奴与月氏有世仇,即便乌日苏此举真的能够弑兄上位成功,一旦被世人得知他使用的叛敌手段,定会将他牢牢钉在祭坛前的神柱上,接受天神的惩罚。
听到这个消息,兰佩的脑中就像被重重敲了声锣,嗡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便是乌日苏的计划——与月氏暗通款曲,同他那个没人性的父王一样,借仇敌的手来杀自己的至亲。
蹛林大会期间,匈奴所有部落的王族都会回到单于庭,封地无主,月氏趁此机会滋扰边境,报上次匈奴突袭之仇,合情合理。
如若头曼决定派兵,冒顿曾在月氏为质,对月氏情况最为了解,加之近期又一直在加紧练兵,当是领兵杀敌的最佳人选。
乌日苏手中虽无兵权,但若借助其任千骑长的舅舅之力,只需在冒顿前往月氏边境的路上进行阻截,切断他的后方兵源,待他孤军深入,再与月氏军队里应外合,杀掉冒顿便如瓮中捉鳖,易如反掌。
上一世,乌日苏并未与月氏勾结出此险招,起兵谋反也是头曼被冒顿用鸣镝射死之后的事,看来此生因为自己悔婚,乌日苏的夺储计划竟整整提前了近一年。
兰佩知道冒顿不会在此一役中殒命,可一想到前世兰儋的横死,仍不由地一阵心慌。
莫车深感关系重大,不敢耽搁,匆匆卷上羊皮卷,准备遣人去单于庭送信。
“千骑长意欲让何人送此密报?”
见莫车面露难色,未能当即回复人选,兰佩心下了然。
此事不仅关系到匈奴和月氏两国的关系,更关系到匈奴王庭的继位单于,若不是奉命保护自己,这样分量的密报本应由他亲自去送。
她看着那羊皮密报,压下心头千回百转,稍倾,用不容辩驳的口吻问道:“不如劳烦千骑长随我快马跑一趟单于庭?”
……
随着蹛林大会临近,单于庭的毡帐在一夜间如雨后春笋般从草地上冒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画布的底色在秋日的阳光下变成了耀眼的金黄,秋风扫过,半人高的黄草倾倒身姿,露出成群圆滚滚的羊群。
从焉支山回来后,冒顿只身一人带着打磨好的牛骨箭簇,策马来到单于庭外的冶炼坊,将箭簇交给相熟的秦国工匠滕公,请他铸模,生产铁质的鸣镝箭簇。
滕公原是燕国人,祖传了冶铁的手艺和一间打铁铺,在被强征赴临洮修筑长城的途中,因大雪封山耽搁了行程,按秦律当斩。想到那些和他一样被强征服役后再也没有音信的同乡,横竖都是一死,万般无奈之下,他策反杀了押解队伍的亭长后逃往匈奴,从此隐没在单于庭外的深山中,开始浇铸一件又一件锋利的冷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