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153)
冒顿的语调逐渐转冷,像是生怕她听不清,记不住,不疾不徐地说:“其实与你倒也不难,不过是,这毡帐内发生的一切,除你我之外,绝不可让第三人知便可。”
顿了一顿,他问道:“记住了吗?”
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凌厉决绝。
哲芝忙不迭点头:“臣妾记住了。”
“今日大婚,你也累了,早些歇下吧。”说罢,冒顿甩手出了喜帐。
哲芝顿时全身瘫软,匐倒在榻上,已然吓破了胆。先前那点对于新婚的幻想顷刻间灰飞烟灭,心中一遍遍呼唤着太阳神,祈祷着让她的新婚夫君,此生都不要再踏入这毡帐半步才好。
......
大单于新婚,转眼一旬有余,夜夜宿于二阏氏帐内,即便在金帐,用膳也唤二阏氏作陪,单于庭内,人人都道大王宠幸新妇,大阏氏失了宠。
兰佩连日只觉得身子困乏,懒得出帐走动,对于那些流言蜚语不过一笑了之,并不予理睬。
这日,小狄进帐伺候时一语不发,脸色很是难看,兰佩留意多看了她两眼,见她眼皮红肿,一看便是哭过。
小狄胆小,在外从不多话,更不敢仗着是大阏氏的人颐指气使,说不定是被人欺负了也未可知,兰佩不禁问道:“怎么了?”
小狄摇头说无事,兰佩更觉蹊跷,语调不觉严厉,让她照实说。
小狄知道瞒不过,噗通一声跪下,断续说起雕陶阏氏目中无人,丘林部落上贡单于庭的皮子,不等送到大阏氏这里,她先命人截了去,挑了最好的银狐皮,白貂皮留下,说要给二阏氏做大氅,之后才让给大阏氏送来。她知道后气不过,和雕陶阏氏的侍奴玡莨理论了两句,谁知竟被玡莨推了个跟头,将剩下的皮子一古脑全砸到她身上。
兰佩难得见小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静静听完,扶小狄起来,唇线一抿,安慰道:“让你受委屈了。”
小狄哽咽道:“奴不委屈,奴是替大阏氏不平。”
兰佩点头:“有你这份心便够了。不就是几块皮子吗,她喜欢让她先挑便是,犯不上为此等小事与她计较。小狄,我知你原就是谨言慎行的性子,如今大王宠幸哲芝,以雕陶为人,难免跋扈,你是我帐里的人,在外更要谨慎行事,切不可被旁人抓了把柄去。你且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狄心中不服,但既然大阏氏都如此说,她自然也只能听命行事,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开始伺候大阏氏用晚膳。
兰佩对着食案上的羊羹,光是闻那味道,便止不住的一阵恶心,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箸沙葱,便让小狄全撤了。
小狄当是大阏氏心情不好,没有胃口,也没多问,便撤了食案退出了银帐。
夏日,单于庭的天黑得晚,兰佩用完晚膳,见帐外天光依旧大亮,又觉呆在帐内胸闷气短,遂将连日里不曾盘起的长头在头顶拢了个高髻,出帐散步。
扑鼻一阵幽幽青草香,庖厨青烟袅袅,牧人骑马赶着羊群归圈,家犬自外围欢快的奔跑驱赶,兰佩听着挥马鞭发出的脆响,经过那一大片雪白的羊群,往白鹭泽走去。
今年雨水大,白鹭泽边的芦苇生得又高又密,远远看去,几乎完全遮住了那汪水面。
她沿着芦苇荡里,被踩出的一条泥泞小路缓缓走着,微风吹来,芦花不时扫过她的脸颊,一伏一倒间,她隐约看见芦苇荡里,距她不过几步之遥,有另一个人影穿梭其间。
看身形,是个高大的男子。
眼看天色渐暗,她心头倏地有种不祥之感,不等看清那人相貌,转身调头疾走。
未等走出几步,那人影竟自她的前方斜插出来,横亘在她身前,挡住了去路。
兰佩低低惊呼出声,抬眸,看到了她在这单于庭内最避之不及的那个人——
赵实。
第62章
不同于兰佩的惊慌,赵实倒表现的十分镇定自若,匈奴不比中原,民风彪悍,他与大阏氏本是在此偶遇,恰又有几句话想对她说,未觉有何不妥。
赵实以中原之礼朝兰佩拱手作揖,叫她:“大阏氏。”
日薄西山,芦苇梭梭,兰佩一心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非之人。遂只略一点头,道了声:“借过。”
赵实微侧过身,于本就狭窄的小径上给她让出了路,兰佩目测,若是这样走过去,必会与他发生肢体触碰。
他没想放她走。
他这是成心。
见他好整以暇地站那不动,兰佩生怕被有心之人看到,心急如焚,不得已开口问道:“右谷蠡王可是有话要说?”
赵实借着暗下的天色,瞥了眼兰佩多日不见,清瘦苍白的小脸,心有不忍,明知话不该说,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心魔,劝抚道:“有些话,大王现下不便对大阏氏说,但为臣可以性命作保,大王心中,始终只有大阏氏一人。还望大阏氏保重身体,以待日后。”